原来李显、韦皇后和上官婉儿都在蓬莱殿后的含凉殿,正在商讨明日七夕,宫里要玩些什么。李裹儿本来还兴致勃勃,后来竟不知为何,胸口有些莫名地慌,听得他们说话也觉得心烦,便回蓬莱殿睡了,不想重逢了萧江沅,还听闻这一大奇谈。
“太子谋反?!”李显先是震惊,而后有些不信,听闻李多祚和李千里等人也在政变的队伍里,眸中闪过一丝怒意,“已经打入前朝了?他们一共多少人?”
萧江沅道:“三百余禁军。”
李显听完有些六神无主,韦皇后冷哼道:“此獠不忠不孝,非斩之不能解恨!”
萧江沅瞥了一眼韦皇后,又见李裹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有李显在,她就什么都不必担心,淡淡道:“他们先去休祥坊,屠杀了武三思满门,如此士气大振,想必是势如破竹。”
“你说什么?”李裹儿惊怒道,“这帮逆贼屠杀了驸马满门?!”
这回韦皇后也惊得站了起来。
萧江沅接着道:“他们打着诛杀奸佞的旗号,又在深夜来得如此突然,只怕很快便要攻打到这里了。圣人此刻当携皇后等,立即赶往玄武门。玄武门外是北司禁军驻扎之地,李多祚既在逆贼一方,那么此刻在玄武门外的必然是右羽林大将军刘景仁。圣人先登玄武门城楼,由刘将军率领一众禁军在城楼下列阵抵御便可!”
李显闻言,神思一振。他的目光有些迟疑地落在萧江沅身上,又是讶然,又是怅然。讶然的是,她为什么会在今夜出现在这里,然则听闻太子谋反之后,就顾不得这个了;怅然的则是,她除了挺直的腰板和淡淡的神情,其余的表现都与往昔大不相同,似换了一个人,虽不及阿娘所言之国士,但也明亮了很多。
“没有时间犹豫了,还请圣人赶快去往玄武门!”萧江沅急急跪拜。
李显点点头,拉起韦皇后便要出殿,却被李裹儿一拦:“你今夜来得太巧太蹊跷,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谁知你是不是故意把我们引到玄武门去,让我们中逆贼的埋伏!”
一直打量着萧江沅而微微浅笑的上官婉儿这时开口道:“妾相信萧内侍。逆贼已经打进来了,听这声音,也是越来越近,她若真想害我们,拖延时间足矣,何必绕一个大弯子,把咱们引到玄武门去。”
李显也是如此想,当即也拉住女儿的手,低斥了一声,便匆匆出了含凉殿。萧江沅扶李显坐上自己骑来的马,李显想了想,伸手把韦皇后也拉了上去。萧江沅便让那几个骁卫跟着李显先行一步,自己则与这一众宫人内侍一同,护送上官婉儿和李裹儿。
宫人内侍生怕自己成为别人的替死鬼,扶着贵人跑得飞快,上官婉儿便也罢了,心知此刻急之又急,不能耽搁,始终咬牙坚持着,可回到长安之后就再没吃过苦的李裹儿就不行了。她被宫人带得手忙脚乱,最后干脆不用宫人扶了,可是自己跑得又最慢,眼见逆贼都快杀上来了!
萧江沅回头一望,见李重俊兵马来得如此之快,倒没有任何意外之色。李千里必能识破自己,到时候哪还顾得及捉拿上官婉儿,自然是控制圣人最为要紧。他们不再在搜寻一事上浪费时间,而一门心思冲入大明宫深处,效率当然要快上许多。
只是……这么快的话,照他们这一行人的速度,恐怕赶不到玄武门就要被抓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啊——”这时,李裹儿忽然跌倒在地,他们反应不及,已经跑远了好长一段距离。
此时李重俊还在后头,冲在最前面的是李千里。他双眸满含怒色,直直策马而来,唐刀已然举起,只等刀落那一刻。
“你们看什么,还不快走!”萧江沅见上官婉儿和宫人内侍都停下了脚步,蹙眉狠推了他们一下。
“可是……”宫人内侍面露忧色,上官婉儿则深深地凝视着萧江沅不说话。
萧江沅打断道:“安乐公主若是死了,也是逆贼之罪,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这里有我,你们快走!”见他们还不动,她生平第一次如此急躁,“走啊!”
上官婉儿转身便跑,宫人内侍见刀光剑影很快便要近在眼前,终是跟着上官婉儿而去。萧江沅当即回身疾奔,估摸着逆贼行军的速度和自己的速度,想来想去,她和李裹儿之中也顶多只能活一个,自己这么跑回来真是十分不值得。
可是……就当是报答李裹儿在陛下驾崩那夜的仗义相助吧。
李裹儿摔倒在地之时便已绝望,因为她的脚扭伤了。一边见原本都围在身边的人纷纷离自己而去,各自逃命,一边见逆贼越来越近,她十分愤恨也十分不甘,她默默无闻地来到这世间,可不想也默默无闻地被一群乌合之众杀了!
她奋力地爬起来,脚踝的剧痛却让她眼泪都差点留下来。这时,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浅绯色的人影。那人影速度极快,正向自己奔来。她不禁心中一软,又是一恼,呵斥道:“要你多管闲事!”
萧江沅却仍微笑着,脚步并没有任何迟疑和停顿,然而终究是来不及了,李千里这一刀,她只能替李裹儿挨了!
见萧江沅回到自己身边,李裹儿本想一把拂开,却不想这人二话不说,直接便压到了自己身上。李裹儿的心跳立即就快了起来,她转头一看,便见李千里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正举刀而落!
“不要!”听闻丈夫一家都被屠杀殆尽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可现在,她哭了。
听到李裹儿的哭声,萧江沅微微一怔——难不成她对自己是真心的?
她刚一暗忖,便听一声铮然的巨响,似有火花飞溅,她忙伸手盖住李裹儿的脸。
“宫闱令杨思勖在此,怎容得小人放肆!”一背阔腰宽,体魄十分健壮的中年宦官突然跳了出来。他一身青色的官袍,领口微大,吊儿郎当地挂着,手持着一柄大刀,刚把李千里砍下的唐刀震飞出去。
话音未落,他便一手拉下李千里,扔到一边,再将李千里的坐骑举起,朝纷涌而上的步兵们掷了过去!
跟他一同出现的还有数十个身手矫健的内侍,有几个缠着李千里不让他上前,余下的则与步兵们厮杀着,竟生生将训练有素的禁军逼退了三尺。萧江沅叹为观止,立即站起身来,刚要道谢,便听那杨思勖道:“你先带着公主走!想谢我日后一同吃酒!”
萧江沅的话平生第一次被噎回了嗓子里,来不及感叹什么,她背起李裹儿就跑了起来。
李裹儿可比她要重多了,毕竟大唐女子皆以丰满为美,可是这一点在这种情况下,就十分拖后腿了。萧江沅身体看似瘦弱,实则并未手无缚鸡之力,虽不会武,但好歹要装宦官,力气总是有的,可是背着李裹儿跑了一段之后,还是筋疲力尽了。
李裹儿一直在萧江沅背后乖乖匍匐着,时不时抽泣一声。听萧江沅气喘不止,自己的脚也早就拖在地上了,她嗫嚅了一下,道:“你放下我,自己逃吧。”
听得这句话,萧江沅很是意外。且不论李裹儿本性如何,这种话怎么会出自帝王家?她笑了笑,道:“奴婢既然决定返回救公主,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弃公主不管。不过奴婢真是累极了,玄武门是去不成了。”
“……那怎么办?”
“公主怎的不让奴婢累死也要把公主送到玄武门去?”萧江沅轻笑一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我打趣……”李裹儿说着反应了一下,恼道,“你竟敢拿我打趣?!”想了想,又叹下气来,“也罢,我现在是没主意了,该怎么做你说便是,我听你的。”
萧江沅道:“此处往东沿宫殿绕回,恰好是太液池,太液池旁有一片浓密的花丛,此时繁花盛开,又是夜晚,最好躲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蚊虫必然极多,公主得把脸捂得严实些,痒了也不许动手抓,免得被逆贼发现,然后‘咔嚓’——”萧江沅微笑说着,还中规中矩地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不知过了多久,花丛之下,李裹儿紧咬下唇,几乎就要忍无可忍了,可见萧江沅仍是淡淡地闭目着,好像睡着了一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发誓定要忍下去。
忽然,有人声自远处遥遥传来,似在唤着:“公主!公主!”
李裹儿不由一喜,刚要一动,就听萧江沅极轻地“嘘”了一声。她不敢出声问,便只好自己想,难道……是那些逆贼为了逼自己出去,故意的?
又过了一阵子,人声和脚步声都近了许多,更有李显和韦皇后的声音掺杂在其中:“裹儿!裹儿!”
这次萧江沅睁开眼了,冲李裹儿眨眼颔首,李裹儿登时欢呼,冲出了花丛。众人连忙围了过来。李裹儿直奔入韦皇后的怀抱,母女俩又哭又笑,李显立在一旁,温柔地望着她们。想起杨思勖说过,萧江沅是和裹儿在一起的,他转头去寻,便见上官婉儿已经到花丛旁,把萧江沅扶了出来。
众人皆是劫后余生,欣喜若狂,就连上官婉儿见到萧江沅的时候,都不禁热泪盈眶,唯独萧江沅仍是一脸淡淡,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李显定定地看着萧江沅,暗暗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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