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尚无君臣之分,你的家人与我的亲眷也当如是。他们是你的兄姊,便是广平的长辈,不过就是两家并驾于西市门前,西市门小,只能容许一家先进罢了,身为晚辈难道不该谦让长辈?再者说,难道你家兄姊真的那般猖狂,胆敢命人责打当朝公主?依我看,是那驸马无能,保护不了广平。”
李隆基这样想着,次日就把广平公主的驸马贬了官,同时责令众公主不得骄横,要尊重朝臣,以此来宣告此事之终结。
贬官的制书送到的时候,萧江沅正在以李隆基的名义安抚广平公主,一时甚为尴尬。
广平公主无奈一笑:“我便知道,这不过是阿翁疼我罢了。”
萧江沅确实是擅自前来,却不能默认:“无论如何,圣人心中还是有诸位公主的。”
“只是我们这些女儿加起来,都不如一个杨家吧。”
“公主慎言。”驸马忙道。
“放心,阿翁不是那等腌臜之人,不然也不会来看我了。”广平公主叹道,“杨家如今有贵妃,便如日中天,若来日太子继位,立广平王为太子,杨家便又出了一位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想来数十年之内,杨家这外戚不会倒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阿翁放心吧。”
萧江沅这辈子,大抵就是个操心的命。
她曾不止一次地提醒杨玉环,务必时刻约束外戚,杨玉环却不甚在意:“我已经给了他们荣华富贵,他们经营得是否长久,也要我来管?他们今时种下了什么样的因,来日便会结什么样的果,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我好好地在宫里做我的贵妃,什么也不管,也谁都不碍着,必要时保他们一命,已是仁至义尽了。再说……他们也要听我的才行啊,而且你看三郎那样,我管得了么?”
唯独这时,萧江沅才清晰地意识到,杨玉环和杨家人,还真是一家人。
与此同时,安禄山的权势也在迅速膨胀。
天宝九载五月,安禄山献俘奚人八千人,大振大唐军民之心。李隆基大喜,指令吏部评安禄山为“上上考”。吏部历年考评官员分为九等,昔如救时宰相姚崇不过中上,位高权重如李林甫也不过上下,评为上上者前所未有,独安禄山一人。
更有甚者,李隆基晋封安禄山为东平郡王,兼任河北道采访处置使,直接掌管河北地区各级官员之升降,一年后又应安禄山之请,授予他河东节度使一职。至此,安禄山既掌握了大唐三分之一的兵力,也统御了河北的行政权力,在平卢、范阳与河东等地连成一体之后,俨然自成一国。
节度使封王,自此而始。单论爵位,萧江沅不过得了个渤海郡公,李林甫只是晋国公,而安禄山封了郡王,已然凌驾于萧江沅和李林甫之上。
此外,李隆基命将作监在亲仁坊为安禄山建造宅邸,极尽豪奢,在勤政务本楼自己的座位左下,还设了一座金鸡帐,专供安禄山上朝时安坐。
安禄山自然要对李隆基的宠信有所回应,不仅在礼拜之时先杨玉环而后李隆基,说是胡人先母而后父,一副憨厚耿直模样如旧,还带动着自己愈发肥胖的身体,在大殿中央为李隆基跳起了绚丽的胡旋舞。
只是他再如何得意,面对李林甫时,也不敢不毕恭毕敬。对于安禄山来说,李林甫就仿佛一个神明,能看穿他所有的心思,只要有李林甫在朝中,他就不敢有任何异动。
起初,安禄山还是真心实意地崇敬,一口一个“十郎”地唤着,可时间一长,他的权位又越来越高,便难免觉得压迫难耐了。
长安这样繁华,大唐这样鼎盛,区区一个郡王,哪里满足得了他?他还要继续向上爬。
朝中的三足鼎立之势,他不是看不清,只是插不上手。眼看王鉷和杨国忠是那副德行,他便深觉朝中无人,若非李林甫老了,他们哪里配做李林甫的对手?
也幸亏李林甫老了,不然他也难有出头之日。
安禄山很快便返回了属地,他还要与朔方节度副使阿布思一起,打一场硬仗呢。
天宝十一载,李林甫已遥领朔方节度使,杨国忠则遥领剑南节度使。
至于王鉷,他已经自身难保了。
其实李林甫一直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杨国忠也还没有找到机会下手,王鉷会一败涂地乃至身死,只怪他有一个好弟弟。
此事一出,上至李隆基、萧江沅、李林甫和杨国忠,下至文武百官,皆哭笑不得,一言难尽。
王鉷乃是庶子,由嫡母抚养长大,事母至孝,与嫡出的弟弟感情也极好。他对弟弟就像溺爱儿子一样,他的儿子王准敢拿弹弓打驸马的头巾,让永穆公主端茶倒水,他的弟弟王銲便敢结交术士,还问人家:“我有王者之相否?”
术士不敢轻易回答,找了个借口跑了。王鉷知道了这事,为了保护弟弟,便派人抓住那个术士,随便找了个由头就给定罪处死了。
他没想到这事让一个叫韦会的人知道了。好巧不巧,他的儿子王准欺负过的那个驸马名为王繇,正是这韦会同母异父的兄长,他们的母亲是中宗皇帝之女定安公主,王繇的妻子更是李隆基长女永穆公主,在这种背景下,韦会依然被王鉷顺利地擅自处死了。
见王鉷势盛到如此地步,公主之子、公主之夫都不敢如何,他的弟弟王銲与有荣焉,不久便又结识了个名为邢縡的纨绔子弟。
邢縡比王銲还要荒唐,竟然在只结交了数十个龙武军的情况,就妄图发动政/变,要先杀掉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进而掌握龙武军,然后放火烧了西市和城门,再把李林甫、杨国忠等位高权重之人全部杀掉。
这事很快就泄露了,还被人写成了奏疏。李林甫是第一个看到的,看完便笑了,赶紧亲自给萧江沅送过去,想拉她一起乐一乐。
萧江沅来回看了好几遍,才确定没写错:“这……也叫政/变?”
第一步还算可以,往后就全乱了,且这次政/变完全看不出目的和意义何在。若说是对付皇帝,可是从头至尾根本没提皇帝,若是为了清君侧,难道邢縡起兵杀了宰相,还以为自己一家有功无过?而且这本是一件讲究出其不意之事,从前几乎都是从玄武门攻入后宫,以最快的速度,在更多的人知晓之前,掌握皇帝、宰相和士兵,来完成自己的目的,他烧城门和西市做什么,还嫌知道的人不够多?
李林甫笑道:“不愧是个有经验的,你怎么不笑呢?”
“……我笑不出来。”
“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好歹挂了个政/变的名,再如何荒谬,也要让圣人知道。”
“那便交给你了。”
李隆基刚看完萧江沅呈上来的奏疏,就满脸的疑问:“这什么玩意儿,也值得往我这儿送?”
杨玉环正在逗弄雪衣娘,一听李隆基语气不善,当即道:“你冲阿沅发什么脾气?你家的国事,你不处理谁处理?”
李隆基一听,表面上不敢生气,心底则更不以为然:“王鉷是御史大夫兼京兆尹,此事交给他去办吧。”
李隆基原以为王鉷精明强干,却不想几个时辰过去了,仍是一点消息也无。高位者们尚不知邢縡与王鉷弟弟王銲之间的关联,多疑如李隆基还以为邢縡成了什么气候,便让萧江沅带内飞龙兵去支援一下。
萧江沅慎重起见,直接带了足足四百内飞龙兵,却不想到了之后发现,邢縡加上手底下的人,才不过十数人。
而就在她刚刚抵达的时候,刚好听见邢縡冲自己身边的人喊了一句:“咱们且与之一战,但千万别伤了御史大夫!”
王鉷:“???”
杨国忠:“???”
萧江沅:“……”
萧江沅立即下令,将邢縡等人捉拿归案,然后便带着王鉷和代表御史台随王鉷领兵过来的杨国忠,一同回到了李隆基面前。
杨国忠立即弹劾王鉷与邢縡等人有勾结,且故意拖延时间。
王鉷自然大呼冤枉,这才坦诚了王銲与邢縡的交往之事。他耽搁时间,是因为嫡母只有他弟弟这么一个亲生儿子,他担心王銲犯下大错,这才提前派人去看看王銲是否和邢縡在一起。他没想到这个傻弟弟真的在,便赶紧把弟弟给叫了出去。他以为这样自己便随之摘了出来,却不想那个邢縡也不知是真傻,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竟只凭一句话就把他拖下了水。
李隆基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也相信王鉷不是那等愚蠢之人,便把王鉷和他弟弟都放了。
结果,王鉷一家早已犯了朝堂众怒,术士和韦会之死也被人翻了出来,李隆基得知王鉷的弟弟还问过自己有没有王者之相,简直要替王鉷掬一把辛酸泪。
李隆基暗示得很明显:王銲是肯定没救了,但只要王鉷表现出一个大义灭亲的姿态,他就会把王鉷保下来。
却不想王鉷舍不得弟弟,竟然不肯。
李隆基终于生气了。他当即把王鉷和王銲兄弟一起下狱,由杨国忠审理。口供刚一出来,他就下令处死王銲,赐王鉷自尽。
王鉷死后,御史大夫兼京兆尹之职便都归了杨国忠。
三足鼎立终于被打破,新老交替的最终一战也即将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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