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理所当然道:“礼乐有太常寺管,俗乐既已分离出来,自然也需有司管理。在梨园另设左右教坊司,一司歌曲,一司舞蹈,乐工与善乐者则由我亲自打理,分工明确,还占不到我太多时间。我这想法这样好,竟还有人不理解……阿沅,你可是我最亲近的人,不会也不懂我吧?”
萧江沅面不改色,标准的微笑依然:“那东宫宜春院里的十数个娼妓,大家又打算如何解释?”
“娼妓怎么了?”李隆基端倪着萧江沅的神情,想找出她吃醋的痕迹,却什么都没看出,“本就命苦,从小做了那人下之人,吃了多少苦,才成为了名动长安的色艺双绝。让她们在平康坊草草一生,被所谓的风流才子召来唤去,太暴殄天物了,倒不如我给她们用武之地,让她们真正靠自己的才华过活。”
萧江沅不说话了。她家阿郎总是有道理的,既然他意已绝,登基以来也确实只有这一件事可让他顺遂,她心一软,便随他去了。
是啊,娼妓又如何呢?皇二子的生母赵昭仪,不也是娼妓出身,能歌善舞才被她家阿郎看上的么。她家阿郎爱好虽广泛,其他的如打马球、狩猎等,因动静太大,不能时常享受到,确实唯独音律,是他最容易接触到的,让他静心开心的事物了。
萧江沅心里的想法,虽不常于表面表达出来,李隆基却察觉得十分敏锐,不觉欢喜道:“我便知道阿沅懂我心疼我。”
萧江沅忽然不想就这么放过李隆基了:“姚相公对此怎么说?”
却不想李隆基大笑道:“要不怎么说姚公比其他人强呢,他一直在忙正事,根本就不曾跟我提过这个,更别说进谏了。”
想了想,李隆基又轻哼了一声,语气中竟有几分委屈:“其他臣子就知道盯着我这点细枝末节,一到正事就总差点什么,我还不能当面反对他们的话,听到什么特别让我生气的,还不能惩罚他们,不然就是违背了我广开言路、善待臣子的承诺。就比如说这次进谏的梨园一事,我还得承认意见是好的,给予夸赞甚至奖赏,但也仅止于此。别的事都好说,此事于大唐于我都无碍,又是我挚爱之事,我是绝不会让步的。”
“欣然接受,绝不采纳?”萧江沅简单做了个总结。
“当然不是所有的谏言,我都会这样对待。”李隆基叹道,“难怪阿耶说,做皇帝不过如此……”
但他却不会和阿耶一样,稍不如意便动了退缩的心思。这皇位是天赐的,也是他拼尽全力争取的,他的梦想还未实现,他还不是一个震古烁今的千古一帝,他心中的盛世也还未曾出现,他才不会轻易放手这权力。
天色尚早,姚崇今晚不用值夜,便趁着距离暮鼓敲响还有一段时间,赶来武德殿跟李隆基汇报近日的政务。
李隆基还是老样子,直奔殿门将姚崇扶进来,一脸笑容仿佛亲密无间,入殿之后在姚崇的坚持下,草草受了一礼,就让姚崇坐下说话了。
自从张说离开政事堂之后,姚崇就开始大刀阔斧的行新政之事了,首要的便是人口及户口问题。大唐已奉行均田制多年,即各州县抛除贵族官僚的永业田和赐田之外,根据百姓人头数,平均分配田产。这让百姓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田地,起初是一片欣欣向荣之相,但天灾频繁以来,大多百姓赖以生存的农桑不丰,不少家庭交完赋税便要饿肚子,便逐渐有人将田产卖出,做了佃户。佃户再养不饱家人,便选择背井离乡,逃避赋税,成为了逃户。
这只是其一,其二便有些可恨了。自先帝继位以来,皇亲国戚竞相营建佛寺,奏请度人出家,其中竟有不少是弄虚作假。出自富裕人家的子弟,甚至身强力壮的男子,也纷纷削发为僧,只为了逃避徭役。
其一尚有情可原,需要时间来慢慢改善,短期内看不出太大成效,但其二对于姚崇来说,当下就能解决。
起初因姚崇方法简单粗暴,有些臣子看不过去,觉得亵渎佛法,恐有天谴,姚崇没理他们,而是直接跟李隆基进谏道:“佛图澄未能使刘氏的大赵国运长久,鸠摩罗什也无法使姚家的大秦免于覆亡,齐襄帝、梁武帝同样未能因尚佛便免于国破家亡。只要圣人能够使百姓安居乐业,就是有福之身,哪里用得着剃度奸诈之徒为僧,岂非让他们败坏佛法?”
百官们顿时无话可说。李隆基当即便接受了姚崇的建议,让各州县纷纷筛选并淘汰全国不合格的僧人尼姑,今日姚崇来报的,便是筛选过后因弄虚作假被勒令还俗的僧尼人数。
李隆基只觉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多少?”
姚崇悠悠一笑:“一万两千余人。”
“好!”李隆基抚掌大笑,“我还要下道敕命:从今以后各地均不得新建佛寺,原有的佛寺如有已毁坏、应修缮的,一律上报到地方,经查验属实,方可动工修缮。今后最好每年都筛选一次,我看谁还敢逃避徭役赋税?”
“至于百姓之逃户,天灾难免,只能尽力而为。日后若得丰年,圣人以减税或干脆免上一年两年的赋税,将田地‘归还’百姓,同时不追究百姓的逃户之责,此情必有改善。”
“嗯……这个还急不得。接下来便是百官一事——如今朝中文武百官,姚公用着可还顺手?”
“天子脚下的官员,自然没有粗笨的。”
“那地方官员呢?”
姚崇因不敢小瞧天子,故而李隆基说的每句话,他都会思量一二。他也足够敏锐,捕捉到了李隆基有弦外之音,却还想不到那到底是什么,便道:“吏部每年都会对地方官员的政绩进行考校,大多都……还算不错。”
“那跟两京官员相比呢?”
“自然是两京官员能力稍胜一筹。”
“这是为何?”
“学子进士及第之后,多从底层官员做起,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便会去地方历练,其中政绩卓越者,才会回到两京任职。如此看来,两京官员多为全国官员之佼佼者,地方官员当然有所不及。”
“可也有不少是从两京外放到地方的,姚公之前是,宋广平宋刺史也是。即便如此,地方官员总体来看,也是远不及两京官员的吧?”
宋广平便是宋璟,如今正在极南之地做刺史。想起自己和这个老搭档,姚崇也不觉得自己方才说错了。听到这里,他也大致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便不再圆滑着说话了:“圣人所言甚是。也是因此,许多为了缓解天灾给百姓造成的伤害,而制定的方略,在地方往往效果不佳。地方官员的素质若一直如此,他们直接面对百姓,早晚会引得民怨四起,于圣人大业无益。此事已迫在眉睫,老臣请圣人,尽早下定决心,改善此类情形!”
李隆基朗然一笑:“姚公果然深知我心!我想把京中能力极强的官员,派到地方去做都督或刺史,而地方官员中眼界开阔、政绩突出者,则召回两京为官。此等官员之流动并非仅限眼下,日后要发展为惯例,最好每隔几年便流动一次。姚公以为如何?”
姚崇看向李隆基的目光里满是赞赏:“圣人英明!”
李隆基当晚便命值班的中书舍人拟好相关制书。姚崇是个讲究效率的人,次日便把这封制书过了尚书、中书二省的审校,同时通过了李隆基的画日画可,第三日就通过门下省,昭告天下。
此举有效地改善了地方官员的能力和素质,让许多京中下发到地方的政策得到了有效的实施,还激发了有些在地方待了太久而懒政的官员上进之心。众多父母官或发掘或重启或运用自己卓越的能力,安抚了治下诸多百姓,让不少人回到了自己的田地里,静待开春新一度的耕种,企盼这一年能有一个久违的丰收。
一时间,整个大唐都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之景,有一位官员的事迹,却格格不入地听进了许多官员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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