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子表态,李隆基的怒火才算真的平息。此时距离上元夜事发,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
朝堂乃至东宫都暂时恢复了安宁,一则李隆基曾严令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二则即便没有萧江沅的劝阻,李林甫也知道该适可而止了。
“堂堂一国太子,被右相逼得骤然失势,亲信几乎散尽,连太子妃都抛弃了,真是闻所未闻。”
光福坊姜宅墙外的街面上,萧江沅与李林甫在拐角处站着,看着十数个奴仆往宅子里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听萧江沅虽无讽刺之意,却显然意有所指,李林甫扯了扯唇角,笑道:“你放心,圣人都开口了,我不会穷追猛打的,若因此而失了圣人的欢心,岂非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从前萧江沅干预得紧,李林甫觉得忌惮又棘手,可如今萧江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李林甫又颇不爽快。他又怎会不知,自己此次看似大获全胜,实则是给李隆基做了嫁衣裳?而只要帮到了李隆基,那便是如了萧江沅的愿。
看着萧江沅闲适得点点头,仿佛清风拂柳,李林甫撇嘴道:“再者,太子怎的便是被我逼得了?难道是我让韦坚和皇甫惟明在上元夜相聚景龙观的?是我让太子不老老实实在东宫里待着,跑出去偶遇韦坚的?旨意都是圣人下的,难不成我那般神通广大,还能控制得了圣人所思所想?”
萧江沅淡淡地瞥了一眼李林甫:“这些话,右相可与那表妹说过?”
李林甫:“……”
“只怕说了,姜娘子也不会信,不然你也不让我出面,接姜娘子回宅。”萧江沅浅浅一笑,“既已让我出面,右相为何还要亲自来一趟?”
“故地重游。”
“若真是想故地重游,右相为何不进去,竟躲在此处偷看?”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从未对我这表妹动过情,也绝非无颜面对她。于我而言,我做的有什么不对么?没有。自从舅父死后,若没有我,他姜家能有今日?我没什么欠了她的,接她回来,也不过是看在已故舅父的面子上罢了。”似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李林甫忽然笑了起来,“上次来时,还是表妹出嫁,我就在那门口,拦过彼时是新郎的韦坚。这么些年,那里竟然没什么变化……”
最后一个箱笼已经搬进了宅院,事情业已办完,萧江沅转身便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右相是回宅,还是去我那里坐坐?”
“你不是不肯再让吉七和萧伏猎登门了么,还能容得了我?”李林甫虽这么问,却还是不由分说地入了马车,不给萧江沅拒绝的机会。刚一进去,他便微怔。
这马车外头看来不过尔尔,里头却是别有洞天,显然是有人专门拾掇过。不懂的人即便入了眼,恐也还觉得过分低调,配不上萧江沅的身份,实则一木一锦绣皆价值不菲,尽是润物细无声的舒适与精致,这还不是重点——这车里除了萧江沅,竟还坐着……濯缨?
见李林甫的目光落到了濯缨的身上,萧江沅道:“他怕被人认出,总不肯出宅,我若出宅,又总是回兴庆宫,今日难得是去别处,他便执意跟着了。”
李林甫本来没想那么多,既然濯缨已经入了萧江沅的宅邸,他便默认了濯缨的男宠身份,反正只要圣人不知道就可以了。随车侍奉算什么,他俩就算在车里……他看见了,也只会默默帮他们拉上车帘,再用他宰相开路及护卫的仪仗,帮他们清清场。
可今日一听萧江沅这语气,他们二人……莫不是根本就还没进行到那一步?
李林甫分明该松口气,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却忍不住叹息:“你这是何必呢?”
濯缨正在为李林甫倒茶,闻言动作稍稍一顿。
萧江沅反问道:“右相是指什么?”
李林甫的眸波往濯缨身上一漾:“昔日的太真娘子,如今已为贵妃。这一新的身份给了贵妃新的人生,也同时给了圣人,自然……也有我们的份。”
李林甫这反应让萧江沅颇感意外:“右相不是……”
“此一时,彼一时。”李林甫端起茶盏,一边饮一边看着濯缨垂眸恭谨的模样,话却是对萧江沅说的,“还是说你在应该释然的时候,反而失落后悔了?”
“右相今日话真多。”萧江沅悠然一笑,“一直都是我求仁得仁,就算自作自受,我也从没后悔过。”
人有理智,也有感情,理智可以控制,感情却由不得自己。她可以坦然接受,却不代表她会为之所左右。
“当真?那萧将军能不能把濯缨让给我?”
李林甫的话题转得极快,萧江沅却还是明白了他的心思百转。在濯缨身子僵硬的同时,她淡淡开口,却仿佛掷地有声:“不行。”
萧江沅向来温和脾气好,这名声却不是只看表面而得来。她行事周到,总能顾及到所有人的感受,即便是拒绝,也多是和风细雨的,鲜少这样直截了当。
李林甫没有生气,反倒轻笑了起来。直到抵达了萧江沅的宅邸,一路上再无话。
萧江沅刚下了马车,便见边令诚一脸焦急地在宅门口踱着步。她心下一凛,眉宇间也流露出几分肃然:“宫里出了什么事,怎的要你亲自出宫来找我?”
边令诚见到了萧江沅,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把萧江沅拉到了一边,耳语道:“不得了了,圣人与贵妃吵起来了!”
“……他们不是经常吵架?”
大到争执,小到嗔怪,数不胜数,而且吵得越多,感情就越好,萧江沅早已见怪不怪了。
“这次不一样,圣人把贵妃送还私邸了!”
这确实出乎了萧江沅的意料,只怕谁都没想到。边令诚能急着寻她,想必李隆基也已失了常态,他们哄劝不住了。
这事实在是太奇怪了。
萧江沅心怀疑虑,当即不再耽搁,辞别了李林甫之后,便骑上了濯缨及时备的马,扬鞭而去。
“你这样单薄,难怪她不喜欢你。”离去之前,李林甫意味深长地扫了濯缨一眼,走近几步,低声笑道,“她喜欢的是圣人那样的,即便年老,也雄姿勃发如壮年,强势有力,不输于人。”
李林甫以为濯缨会羞愤,却不想他不仅没有,还沉思了一下,才拱手道:
“濯缨谢右相指点。”
不是吧?这人……该不会是对萧江沅动了真心?
李林甫意外地盯了濯缨一会儿,摇着头离开了。
萧江沅的事,他若有时间,还愿意管上一管,这个人的事就与他无关了。
真是可怜,有人珠玉在前,萧江沅此生都不会变心了。这个年轻人啊,好自为之吧。
萧江沅入了兴庆宫后,便直奔李隆基所在的南薰殿,一路上听边令诚把事情的因果细致地讲了一遍。
什么李隆基把杨玉环送回了私邸?分明是为了天子的面子故意这么说的——杨玉环是自己跑回去的。
起因往小了说,是“吃醋”,往大了说,便是“不忠”。
怪只怪李隆基多年来太过注重享乐,曾令花鸟使每隔三年便要从民间择选美貌少女送入宫廷,以充实后宫。花鸟使一直没接到李隆基禁止的命令,这一年就按照惯例,又往宫里送了一批。
之前这些事都是萧江沅管着,自然什么事都没有,偏偏从去年开始,宫里有了贵妃这个后宫之主,许多事便要由杨玉环来拿主意了,这一批少女便最先送到了杨玉环这里。
得知了花鸟使一职的定义和这批少女的真实身份,杨玉环气坏了。
若是几年前,她刚刚来到李隆基身边的时候,她或许还能忍,毕竟那时她以为李隆基对她不过是帝王宠幸,长久不了。可谁知相处下来,她发现李隆基待自己竟然是真心的,便把李隆基当成真正的夫君来看待了。
宫里从前便存在的妃嫔们,她与她们相处得那么好,尚且不愿意分享李隆基,更何况这些新来的?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李隆基有了她,竟然还要持续不断地招揽美人,这是什么意思?他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放纵浪荡,他的真心又价值几何,他究竟把她当成了什么?
昔年做道姑时,她还是他的“娘子”,如今成了名正言顺的贵妃,怎的反倒觉得委屈了呢?
这些女孩终究是无辜的,杨玉环便命人把她们暂且安顿好,然后派人把李隆基请了过来。
李隆基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了,可他的这个理由,杨玉环根本不买账。他本就认为天子后宫佳丽三千理所应当,即便有了这些美人,也不代表他一定要去宠幸。他虽然觉得杨玉环有些小题大做,可还是数度放下天子的尊严去哄,却始终无济于事。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
“我错了。我答应你不去碰那些女子,连看都不看一眼,如何?”
“此事我早便忘了,这一批女子也不是我特意命花鸟使选入宫的,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不会再有下次了,你就别恼我了。”
杨玉环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越来越气。既然李隆基根本就没明白她,那她就直说好了:“对三郎来说,这或许再正常不过,但我无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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