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江沅虽不懂音律,但知道是否好听。想着帮李隆基填充梨园,便探头去看。
歌声立刻被一阵嬉笑怒骂声打断了。
“那不是万骑的将士……”李业皱眉道,“竟敢当街强抢民女,还伤了那位小娘子的父亲,他们莫不是把我大唐律法当摆设?我要去告诉三哥!”
李业刚要转身下楼,就被萧江沅伸手拦了下来:“此事奴婢自有打算。”
李业闻言,便派遣仆人借他之威,将那小娘子先救下来,还替那小娘子的父亲请了他家的医师韩四过来,只可惜那老翁受伤过重,还没等韩四抵达,人就咽了气。
因着救人,弄脏了这家的院子,萧江沅也不打算再去看其他,便直接将这座宅子过了户,当晚还请李业派人来,就在这宅子的正堂里,给小娘子的父亲搭了灵堂。
李业拉了拉萧江沅的衣袖:“阿沅……这可是你的新宅子,乔迁酒宴还尚未办,便先弄了个葬礼,还与你无亲无故的……”
萧江沅并不在乎所谓晦气一类的事。她想了想,意味深长地道:“也许很快就有亲有故了。”
李业:“???”
小娘子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量清瘦,容貌清丽。虽无过多哀伤之色,她却仍跪拜道谢。
萧江沅觉得颇有趣:“娘子姓什么,可读过书?”
“奴姓吕,双口之吕。”吕娘子不禁自嘲一笑,“先父曾开私塾,后来家道中落,便打算把奴送到平康坊的勾栏院去,做那跟达官贵人打交道的名妓,故而悉心教导过——可惜今日失败了。”
所以,她才会在街上展颜高歌,却不想引来了一群登徒子。
李业奇道:“世间怎还会有这样的父亲?”
吕娘子道:“听这位郎君称呼您为‘大王’,想必不是亲王便是郡王了,自然不清楚人世间之恶,可以匪夷所思到何等地步。”
李业又问:“看你父女二人衣着打扮,似乎还没到那般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吕娘子语气甚淡,仿佛说的事根本与自己无关:“为了给家兄换取银钱置办聘礼,传宗接代。”
萧江沅暗暗点了点头,道:“我们救下你,帮你父亲安排后事,还将会为你的家人在长安置办一处小院子,为你兄长娶得贤妻。”
吕娘子定定地看了萧江沅一眼:“郎君若有什么吩咐,大可直言。”
萧江沅走到吕娘子面前,向她伸出了手:“嫁给我。”
吕娘子一直镇定自若,即便在猜到面前两人地位高贵可比郡王之时,也不觉得有多惊讶,毕竟长安是天子脚下,贵人总是一把一把的。可当她听见这个初次见面的郎君,开口便要娶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双颊微红地恼道:“郎君虽为奴之恩人,奴却并非郎君之玩物。”
李业也大惊失色:“你……你还真的要娶妻啊?”
“我是认真的。”萧江沅浅浅一笑,“这位是圣人亲兄弟,薛王,在下乃是圣人贴身近侍,右监门卫大将军、内侍监萧江沅。你今日碰到的那些人是万骑的将士,因为与龙武卫大将军王毛仲交好,才有胆量做出今日般猖狂之事。他们不敢对薛王和我做什么,却什么都敢对你做。你今日运气好,却不一定日日运气好,嫁给了我,他们就不敢动你了。而我,正好需要一个人来帮我看宅子。”
李业插嘴嘟囔道:“如果只是看宅子,我可以帮你找人,做什么非要……”
心知萧江沅既能说出口,便是心意已决,李业终不过一声长叹。年轻时他或许会阻拦,说些张扬而不计后果的话,如今他也是年将不惑,几个孩子的父亲了,自然不能再如从前一般口无遮拦了。虽不能理解或无法认同,但他可以尊重和顺从萧江沅的一切决定与选择,甚至无条件提供帮助。
李业此等情状,吕娘子看在眼里,心下又惊了一番——她只听说过龙阳之好,这还是第一次见。
而眼前这位宦官,确实模样清秀,那浅浅的笑容也让人如沐春风,忍不住亲近。吕娘子并不是那等浅薄之人,会嫌弃宦官并非真正的男子。她也认得清现实,早就不对自己的婚配抱有什么奢望了,如今这宦官对她来说,其实是良配中的良配。
只是她仍入坠梦中,因为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她在受益,这让她心里很不踏实。不料萧江沅仿佛能看穿自己的心一般,她尚在沉吟,萧江沅已经开口:
“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牢记今日之事,来日我会需要你的证词。”
李业方才的不解,立时便有了答案。
吕娘子仔细回想了萧江沅说过的话,也明白了什么。
萧江沅又道:“眼下之婚配,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如若你不愿,待将来我的事办完了,我可以给你和离书,还能帮你备一份嫁妆。你也知道,我是宦官,所谓成婚不过是个形式,且我平日里都在宫里当值,鲜少有机会回来,每个月……也就三五天吧。你要做的只是帮我看好宅子,在我回来的时候,给我做点饭菜吃,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其实吕娘子在刚刚就已经安心了些,也做好了决定,却没想到萧江沅竟然这么为她着想,没有因为利用她,就不把她当人看。
看这薛王凝视萧内监的眼神,吕娘子便知,萧江沅并不是有意为之,甚至早在很久以前,她就是这样体贴而周到的人了。
如此,她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萧江沅在长安有了府邸一事,很快传遍了朝野。与之同时,她的宅子里住了一个女子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等李隆基知道的时候,萧江沅已经在广发喜帖了。
眼下四郎丧仪才过,黄河便犯了水灾,朝堂上众臣又开始争执起来。这一桩桩一件件累积下来,李隆基已经很是心烦了,又听闻她当真要娶妻,当即大怒。
见李隆基动了真怒,萧江沅先是摒退了众人,然后乖觉地走到李隆基身边坐下。她刚想说话,就见他转身一挪,背向了自己。她便又到他对面坐下,不想他又是一挪,还把头也转向了她不在的那一边。
萧江沅:“……”
好不容易她服个软,他竟然还端起了架子。
李隆基本来没想端这个架子,因为早先萧江沅想要娶妻,是因为他过分偏宠了王毛仲,当时因为赵丽妃之死,他多少有些心虚,且一时错口之下还答应了。而今他虽然生气,但知道自己气得十分不讲道理,一开始也不知道给出什么样的反应才是对的,直到他看到萧江沅。
他不知道萧江沅经历了那些心思上的改变,此番心虚的竟然是她?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时不尽情释放,更待何时?
他虽如此,却并不安心,时不时地用余光窥探萧江沅的反应。
只见萧江沅笑容中多了些无奈,还叹了口气,道:“臣做此事是有原因的。”
李隆基忍不住撇嘴道:“你能有什么原因?娶妻可以巩固你宦官的身份,谁能想到女人也能娶妻,不过都是你在防备我罢了。”
萧江沅闻言先怔了一下。
事实上,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脑子里根本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但她也不想解释,便道:“臣向大家保证,等时机成熟,臣会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隆基轻哼了一声,道:“那我拭目以待。”
“既要成婚,臣想告假……”
李隆基翻了个白眼:“我只给你一日的假,婚仪结束之后,立即给我滚回来!”
萧江沅此番成婚,确实成为了长安近两个月最为火热的话题。满朝文武没有不送礼的,可忙坏了吕娘子。她提议萧江沅好歹是个三品官,买些奴仆和侍女壮壮门脸,也能帮帮她,结果萧江沅买是买了,婚仪结束就又卖了,说是不想家里有外人。
听出自己已经是内人的意思,吕娘子脸颊微红,又一青:“那这么大个宅子……是要我一个人打扫么?”
见萧江沅呆愣了一下,半晌没说话,吕娘子哭笑不得:“萧郎莫不是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萧江沅轻咳了一声,道:“那你便雇几个洒扫的人吧,要身强力壮可以看家护院的那种,人数越少越好。不允许他们到内院来,我的屋子,我自己可以打扫。”想了想,又道,“之前收的礼记得登记造册,及时回礼,自此以后,再有人登门送礼,一律不收。”
吕娘子只觉得奇怪。成婚那晚,他们俩就分房睡的,这虽让她松了口气,但也觉得颇不是滋味。就算他是宦官,可他们既然已经成婚,就该在一个屋子里睡,哪怕不在一张榻上呢,不然传到别人的耳朵里,还不知要怎么笑话她——
连个宦官都对她这个女人不满意。
不对,她何必要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呢?她当初能答应嫁给一个宦官,就应当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才是,反正在世人的眼中,一个女人嫁给一个宦官,已经是个笑话了。
这么一想,她便又豁达了起来。
“你……”萧江沅想要叫吕娘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吕娘子对此不仅不甚在意,还想让萧江沅帮她重新取一个名字:“那个名字是过去的我,今后的我,将是一个全新的我,就从一个新名字开始好了。”
萧江沅想了想,道:“那便单名一个‘云’字,云娘。”
青云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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