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臣、要、娶、妻。”萧江沅正经而郑重,“难道宦官就没有娶妻的权利了么?”
李隆基可以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反客为主,萧江沅也可以。
“有是有,也不是没有宦官娶过,可是你……”
“那么臣也可以。”
萧江沅这要求提得突然,要求的内容更是让李隆基始料未及,她的话又急,让李隆基根本没有时间反应。他只好直接变脸,企图用皇帝之尊压制住萧江沅的放浪:“你不要太过分。”
此时的李隆基色厉内荏,萧江沅看得十分清楚,便面不改色道:“臣哪里过分了?臣是大家的贴身宦官,乃是众宦官之首,娶妻不过是锦上添花,世人见到了,也不过觉得臣名副其实,不愧为天子宠臣而已。臣不仅要娶妻,还要为未来的妻子争取诰命,召妻子的父兄入朝为官——跟王开府比起来,臣这可差远了。”
李隆基一听这话语气不对:“……你这是在……争宠?”
这下轮到萧江沅语结了,但她的反应要比李隆基快上许多:“大家既然不反对,那便是同意了。臣谢大家隆恩。”
说完萧江沅便跪拜了下去。
“你……”李隆基哭笑不得,“行,就算我同意了,你要娶妻,总得有人让你娶吧?你哪里认识什么女人了?”
直起身见李隆基一副不信邪的神色,萧江沅浅浅一笑:“且不说这宫里女人千千万,臣多少有些人脉,既然想娶,总会有媒人自发上门的,这便不劳大家费心了。”
说完萧江沅就告退了,她答应过太子去去就回。
她走得太快,李隆基根本来不及拦,可他怎么都生不起气来。
之前刚吃过月娘的醋,如今连王毛仲也不放过……他当年享受过的微痛与酸涩,如今总算也让她尝尝了。
萧江沅的这番变化,真是让李隆基深感不易,百感交集。
第二天开始,那感觉就只剩下忿忿与无奈了。
——萧江沅不仅放出想要娶妻的风声,还开始在宫外置办土地与宅邸。
此时杨思勖已经从战场上得胜归来,几番军功加身,更显威武不羁。听闻贤弟动了娶妻的念头,他甚为开心,不仅十分积极地帮忙物色,还干脆给萧江沅买了座园子。
“他王开府有园子,我贤弟也要有。不就是个养马的么?竟还攀上从一品了。我不在的时候,他是不是总欺负你?看来我的军功还是不够……”
许久未见,杨思勖便有着说不完的话,萧江沅忙打断:“他哪里能欺负得到我?倒是阿兄,打了几次胜仗回来,气势都变了,迎面走来,不用闻都能感觉到血腥气。”
“就是这样才好!”杨思勖笑道,“你没看见王毛仲见到我时的样子,面露惊恐,敬而远之,差点连马都没牵住。”
“师伯回来了?”静忠刚当完值,就直奔了进来,先给杨思勖见礼,然后跪坐在了萧江沅身边。
杨思勖见静忠根本不怕自己,眼睛一亮:“虽说我这侄儿模样差了点,但几年不见,也有点意思了。”
见萧江沅颔首,一副赞同的意思,静忠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师伯,你快与我讲讲战场上的事。”
杨思勖的话匣子立即便重启了。听到杨思勖对待俘虏甚是残忍,又是剥皮又是抽筋,萧江沅便大概明白这血腥气来自于哪里了。
萧江沅笑容微敛,不予置否。静忠则听得睁大了眼睛,尤其是见到杨思勖说起这件事时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禁十分敬佩。他虽惊讶,却没有一丝的害怕,反而心底里还有几分痛快与过瘾。
“……静忠,你若是敢帮着那王毛仲,不帮你师父,小心我也把你变成那样。”杨思勖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师伯我不敢的……”静忠忙摇头摆手,“而且……我甚爱重师父,怎舍得背弃她呢?”
他一边说,一边往萧江沅那边瞟。见师父看着自己微笑,还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鬓角,静忠只觉心跳加速,脸也烫了起来。
杨思勖一眼便看出了不对劲,目光在萧江沅和静忠之间流转了好几遍,最终落在了萧江沅身上。他这贤弟啊,平日里无比精明,有的时候却莫名迟钝,这小子分明对她有了非分之想,她却毫无知觉。
至于他这侄儿……真是有眼光。
只可惜不论年纪、性别还是辈分,他们都绝无可能。
最重要的是,贤弟要娶妻了啊。
——静忠是从王毛仲口中得知的这件事,这让他不开心,也让他明白了自己对师父的真正感情。
他没有任何不适就接受了这件事,仿佛他一早就意识到了一般。然后他才发现,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待师父的视角,就发生了变化。
从前他是仰望,后来他长高了,长得比师父还高,他便发现了师父的另一番模样。她也会失策,会茫然无知,会深爱一个人。如果说于他而言,以前的师父就如神祗,如今的师父便逐渐落了实,成为了凡尘间最普通也最特别的一个女子。
王毛仲曾经问他,师父到底有什么好?他当时就是觉得师父有千般万般好,毫无理由。
而现在,他也会反问自己,是啊,师父有什么好呢?然后再回答——
她纵有万般不好,可他喜欢。
“师父,如若你需要,我可以把王毛仲的头,提到你面前。”
这承诺倒是很合杨思勖的口味:“贤弟,看来还是你眼光独到,挑了个可造之材做徒弟。”
萧江沅却微微一怔,定定地看了静忠一眼:“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你做的事,只需为了你自己。”
开元十四年四月,李隆基率后宫与众臣等返回了长安。
李隆基尚未坐定,宫外就传来了岐王李范病逝的消息。
刚开始蠢蠢欲动的朝堂又暂时地安静了下来——岐王李范乃是圣人四弟,自幼感情极好,即便圣人做了皇帝之后也十分亲厚,这位亲王跟已然失宠的赵丽妃可不一样。
这病来得太急,消息亦太过突然,以至于李隆基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他呆了半晌,才起身换了素衣,带着萧江沅就纵马去了岐王宅。
见到这满园缟素,李隆基险些从马上跌落下来。
他跌跌撞撞地奔入灵堂,便见大哥宁王李宪和五郎薛王李业都在,亦是一身素服,跪坐在地。他免了他们的行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泰山回来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的……”
李宪沉沉一叹:“听医师说,是突发风疾,根本来不及救治。”
风疾……李隆基默然无语。他们这个家族,常有因风疾而过世之人,只是这样快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竟然便是他的亲兄弟。
萧江沅一入灵堂,目光就被李业吸引了过去。
昔年惠庄太子李撝去世之时,李业哭得甚是伤心,如今与他从小斗嘴到大的四哥过身了,他却万般安静。
想到李业的身子向来不大好,时常生病,她一时心下有些不安。待拜祭了李范又向李宪见礼之后,她便走到了李业身边跪坐下来。
李业僵硬地转过头,见真的是萧江沅本人,才开始眼中泛泪。他拉住萧江沅的手,刚要开口说什么,却直直地喷出了一口血,晕倒在萧江沅身上。
直到傍晚,李业才悠悠醒转。
屋内安安静静,只有萧江沅守在他塌边。似守得时间长了,萧江沅已沉睡了过去。李业不想吵醒她,便想靠自己坐起来,可他刚一动,萧江沅就醒了——萧江沅正把他的手臂当枕头呢。
李业这才发现,自己始终紧握着萧江沅的手,应是用力很重,即便晕倒之后也没松开,导致眼下松手的时候,她的手上红印很重。
“对……对不住。”
萧江沅的手确实有些麻,她却不以为意:“圣人与宁王在亲自为大王煎药。”
“……让他们担心了。”
“医师说,大王只是一时情绪过于激动,日后服药静养便可。大王这一下着实把圣人吓得不轻,他方才差点没把医师宰了。如今圣人只剩下宁王和大王两位亲兄弟,大王可务必要善自保重啊。”
李业乖乖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的。我不想再让大哥和三哥,感受到我今日之痛了。”
“可是时间一久,这样的事在所难免。身边的人会一个个离去,而终有一日,自己也会离开这尘世。”李宪一边感叹,一边与李隆基一同走进房来。
他们没用宦官跟着,李隆基甚至亲自端药,闻言道:“我不许。”
李宪看着已然不惑却仍有些孩子气的三弟,目光一如儿时般温柔:“阿沅,你说呢?”
萧江沅想了想,道:“也不知道那时候,奴婢会是怎样的一番境遇。”
“你有没没完?”
“我不会让你死的!”
李隆基和李业齐声道。
李隆基有些急躁和愠怒:“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我以天子之尊命令你们,都好好活着!”
李业则拉住萧江沅的手,又认真地说了一遍:“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自此以后,李隆基便日日遣人给李宪和李业赐食,时不时地派遣医官前去请个平安脉,有什么珍稀药材,也都直接打包给他们送过去,自己竟很少留。
见李隆基如此脆弱,萧江沅便不忍再与他闹别扭了。
所谓娶妻,也不过是气话而已。就算有女人肯,她也不愿拖累,因为她不仅是个宦官,亦是一个女子。
可她没想到,没过多久,她就遇到了合适的妻子人选。
她虽暗自放弃了娶妻的打算,但仍打算在大明宫外置办一处只属于自己的宅院。李业知道了这件事,便亲自去帮她挑了几处。这一日她正应李业之约,出宫来选宅子,刚登上第一处宅邸的高楼,遍观四处美景,便听楼外传来了一阵悦耳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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