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勖瞥了萧江沅一眼:“你少来。我平日里做事还好,领导别人做事,除非领兵打仗,不然也是万万不能,即便我今日成了内侍监,也是绝对不愿意管事的,这一点你知道,大家也知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三’,实权终究是要归于贤弟手中的。大家用心良苦,你可莫要装作不知,叫大家寒了心。”
萧江沅不予置否地微微一笑,道:“可阿兄也知道,这些年来,就连点卯,我都鲜少到内侍省里来,对于其中大事小情,我了解的着实不多,若只是我自己,一时间也难以琢磨清楚,阿兄还得帮我。”
杨思勖道:“那是自然。其实有关庶务这一块倒好说,顶多事情繁琐点,你熟悉熟悉,很快便能上手,主要注意两点就行。一则,贤弟须得知道,不论皇太后还是皇后,宝玺金印都是束之高阁的,平日里向来直接用咱们内侍省的印,故而内侍省在内廷不仅举足轻重,权势更是首屈一指,内侍省负责之事又常与外朝有所关联,是唯一一个能集内廷与外朝事务于一身的官署,其地位之特殊敏感,非外人不可想象。”
“阿兄是想告诉我,务必看清自己的身份,不得在内廷勾结,更不可与外朝结为朋党?”
“宦官们都是直接对帝后皇家效忠的,像你我,从前只是对天子,今后还要加上皇后。大家待你我不薄,又有知遇之恩,自然是要效忠到底的,万不可为了权势,效仿那些奸宦——咱们宦官的名声都是被那些人搞臭的!”杨思勖说着鄙夷地撇了撇嘴,见萧江沅似笑非笑,忙道,“我并非质疑贤弟的人品,只是看得出,贤弟之成就绝不会止步于四品。人在高位往往会有所迷失,贤弟如此年轻,将来便只会一帆风顺了,没有挫折,人便难以保持清醒,从而铸成大错,这样可惜的少年,我可见过太多了。”
对于自己将来是否会飘飘然到忘了初心,一步步踏入权力的漩涡,再难脱身,萧江沅还真不敢确定。她知道杨思勖是真心担忧自己,便颔首道:“阿兄放心。”
“二则……”杨思勖轻轻一叹,“咱们做宦官的都是苦命人,竞争也好,谋利也罢,切记就算你不会相帮,也绝不可拆彼此的台。”
任何地方都会有些不写在条例上的规矩,众人皆默认并心照不宣地执行,这个萧江沅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宦官中的竟是这样——若当真都能做到这般坦荡友好,那倒是不错。
这样想着,便见宦官们来贺喜了。
杨思勖对于这样的场面见过不少,可还是非常不习惯,一直傻笑着打哈哈,回头见萧江沅依然一脸平日里最常见的微笑,看似亲和不摆架子,实则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凌然而生,不觉暗叹,自己的担心着实有些多余,贤弟这样的人,本就是为权力而生的,她站在那里最合适不过,仿佛她本就属于那里一般。
一整个下午都与陆陆续续络绎不绝的宦官待在一起,萧江沅这还是第一次。相处下来才知道,这宦官的门道何止杨思勖说得那样简单,她要学的还有很多,正如她家阿郎说得那样。
一时间不觉抬头,透过窗子看向乾陵的方向。从前她总觉得,在则天皇后暮年之时,是自己在守护她,今日方知,则天皇后将自己保护得有多好。
暮色西沉,该是晚膳的时候。萧江沅迈向明德殿的脚步比往日多了几分轻快,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只是经过的宫女宦官,都莫名地感到少了几分疏离而多了几分切实的暖意。他们尚且能感到,李隆基的感觉来得就更明显了。
他从御案后抬起头,从头到脚地打量了萧江沅一遍,唇角一勾:“只是升官而已,至于高兴成这样?”
能看到她如此情绪外露,可太不容易了,想来她如今最多不过十七岁左右的年纪,若是别人登临正四品,何止如此?他倒是希望她再鲜活点,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大家言出必行,这对奴婢来说更值得高兴。”
李隆基闻言有点心虚。他是帮着她以宦官身份在内廷外朝站稳脚跟,可不代表他已经放弃了恢复她女子身份。
萧江沅道:“薛王太妃对后宫事务已全然放手给皇后,奴婢上午便去两宫行过礼了,皇后让奴婢来问大家,是否要再推脱推脱?”
李隆基道:“推脱倒不必,薛王太妃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既是交给阿珺,便不会有别的意思,只是……”
见李隆基忽然看了看别处,没有说下去,萧江沅想了想,道:“大家的意思是,皇后只是无奈接受,并不动手管理,后宫暂且一如既往,也先不许内侍省众领头宦官及众女官前来拜见?”
“不错。”
“……至于阿兄与奴婢,也先不必将内侍省打理起来?”
李隆基点了点头。
萧江沅明白了:“原来,不论是封妃还是将阿兄与奴婢提到这个位置上来,都只是大家对上皇心思的试探?”
原来,他始终没有放弃过,而给她内侍监的身份,不过是如同他待妻妾时稍微用心的一哄罢了。相比其他女子,他待她并非没有不同,但也仅止于此,作为一个心怀雄图大志的帝王,他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
李隆基抬眸瞄了萧江沅一眼,心下暗叹她太机灵,嘴上则无奈道:“阿耶想让我外出巡边,可就是不久之前的事啊,且阿耶的心思向来多变,不试试怎么行?”
萧江沅淡淡道:“奴婢明白。”
“……”李隆基道,“阿耶亲自为我封妃,这算是一种表态,解释了一下他为何最后放弃让我巡边。他在妹妹和儿子之间,终究还是选择了我。他为何会忽然想得这样明白,姑母不理解,我更不理解,我也不大敢信,所以我也跟着封了一圈后宫,再把内侍省的头儿换成了你和杨公。阿耶若是真心的,至少在此之后,不会有任何表态,或者干脆放下宫中大权,甚至他会再推我一把。时间不必太长,等个几天就够了。”
“妹妹和儿子孰轻孰重,上皇本就分得清。若镇国公主掌权,对上皇来说,好处不会更多,而大家掌权天经地义,群臣归心,上皇当初既然选择禅位,心里必然是清楚的。只是上皇心念诸王,多有犹豫罢了。其实只要大家足够孝悌,让上皇安心,不试探也无妨。”
李隆基苦笑道:“你以为……阿耶与我还是寻常父子么?我也不愿阿耶与我之间唯有相互试探,方能明白彼此心意,我也希望能与他开诚布公地谈,可是……他不肯给我机会啊。况且,阿耶不会轻易放弃姑母的,他就算倾向于我,也必然是有条件的。”
萧江沅沉声道:“……可镇国公主不死,国必不安。”
李隆基沉吟道:“所以我试探阿耶,其实也是在试探姑母。若阿耶当真选择我,只要姑母别太过分,我留她一命,来换阿耶肯定,也不是不行。”
萧江沅微微一笑:“大家以为这可能么?”
李隆基轻咳了一声:“你是觉得哪一个不可能,是姑母不会太过分,还是……我会留姑母一命?”
萧江沅但笑不语,行礼告退,转身传膳去了。
不过三日,李旦便给出了答案:命皇后王氏于三月初六行亲蚕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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