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却并没有因此便真的放下心来:“难怪月娘生前最担心十八郎,我也不曾想到,这孩子在男女之情上,竟然比你还要笨拙,且不解风情。”
萧江沅不仅没有否认,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好在寿王用情至深且真,寿王妃早晚会明白的。”
“我可不这么认为。”李隆基回想着道,“他们当年成婚时,月娘说他们一动一静,甚是般配,可殊不知一动一静,也极可能性格不合,沦为怨偶。十八郎钟爱寿王妃,我听他说话便知,可寿王妃对十八郎……就不一定了。”
“大家与寿王妃虽已见过许多面,可正式打照面却只有上元夜那一次,大家却仿佛对寿王妃很是了解。”
“白纸一样的人,难道你看不透?”李隆基刚要笑她,却忽然发觉了什么,“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此时夜已沉,起居郎和中书舍人都被李隆基赶走,或休息或值班去了,宫人与宦官亦都在殿外候着,殿内只有李隆基和萧江沅两人。
萧江沅正坐在李隆基身边,将他处理完的奏疏一一整理,放到御案脚边的托盘上。闻听李隆基所问,她的动作稍稍一顿,什么都没有回答。就在她打算起身端起托盘的时候,便觉身上一暖。
李隆基在她背后轻轻地抱着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疲惫而放松,长叹道:“承认一次很难么?”
“没有的事,臣如何承认?”
“阿沅……你总是让我觉得好累。”
“大家把选官的事都交由李相公全权处理了,闲暇已多,还会累?”
“你该不会……是吃李十郎的醋?”李隆基闷声笑了起来。
“臣在与大家说正事。”萧江沅想让李隆基先松开并起身,他的手却铁钳一般地紧紧地禁锢在她身前,她只好轻叹一声,道,“大家可知,李相公此番打算循资历铨选百官?”
“知道啊。”
“他从前不是反对循资历么,如今怎的又……”
“那是从前,而现在情况不同了,或者说他的位置不同了。他位居中层时,自然不想让循资历挡住自己上升的路,可如今他相位还没坐热呢,怎么容得了更年轻、更优秀的才子赶到他前头?”
“大家明知道还……”
“因为他跟之前的宰相都不大一样,是真的可以让我垂拱而治的。你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起过,大唐最初的目标是达到前隨大业五年时的盛况么?”
“当然记得。”
“我不仅达到,还超越了,我做成了几代帝王都没能做到的事。你看看这些年迅速增长的人口,再看看当下粮食的价格,听说宫外市井里打酱油的小儿都会作诗了,四方各国也都尊崇大唐,边境也屡战屡胜,这不就是天下大同么?我很满意,也很知足,我也认为是时候让自己好好休息,享受一番了。”
顿了顿,李隆基扬唇一笑:“我也不能做得太好,一则水满则溢,二则……我也要为太子留点事情做吧?我都操劳大半辈子了,竟然只有李十郎心疼我,就连你,都从没说过让我歇歇呢。”
默了默,萧江沅语气变软:“大家若累了,就靠着臣歇一会儿,可是一朝为天子,便一世为天子,放权容易收权难,大家不是最担心相权凌于皇权之上么?”
“你说李十郎?他不敢。”李隆基扬眉一笑,“只要能稳定大唐盛世,还能满足我的需求,我不介意他耍些心眼,排除异己,只要他安心。”
听李隆基说得胸有成竹,萧江沅恍然道:“大家心中有法应对?”
“猜猜看,是什么法子?”
“……太子?”
李隆基满意地笑起来:“你说,当年祖父与祖母,是否也如今夜一般,一边亲热,一边谈论国事?倒也是另一般的神仙眷侣了。”
他本是在讨好她,却不想她认真地回想一番之后,道:
“……也可能是一边互相猜疑,一边合作共事。”
“你总是这么扫兴……”
萧江沅刚要反驳,大脑就忽然空白一片——
“大、大家……”
“你唤我什么?”
“……三郎。”
“三郎……这不合适……”萧江沅压抑的声音响在李隆基耳边。
“那你说,哪里合适?”
李隆基的声音越来越沉:“自少年时,你便在约束中存活,这么多年过去了,别的人登临高位都难免骄傲放纵,你却始终如一……阿沅啊,你便不能别想那么多,别管那么多^”
李隆基的心也跟着柔软得一塌糊涂。他总觉得她对他,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似是越来越依赖,也多了几分似水的柔情,全然不似从前若即若离,时而直白得让他这般厚的脸皮都能泛红,时而又冷淡疏离得仿佛她从未动过情。
他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她的额头,然后就当着殿门外所有宫人宦官的面,把萧江沅抱回了南薰殿。
他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但也没有放任闲言碎语变成流言蜚语。他勒令所有人不准乱说,却不知自己这样做,究竟是真的担心,还是此地无银。
开元二十七年,二月初七,百官上奏,尊李隆基为“开元圣文神武皇帝”。李隆基受了礼便大赦天下,免除百姓一年的赋税,同时给三四品官员赐爵加阶,又赐宴三日,长安上下一片欢腾。
这一度选官便在这种气氛中,如火如荼地开启。
思来想去总觉不安,萧江沅便趁送李林甫出勤政务本楼的时候,看似顺嘴地提了一句:“圣人器重相公,信任相公,希望相公莫要辜负了圣人——到时,萧某是不会保你的。”
李林甫怎会听不出萧江沅得言外之意?他还知道,她能对他说这些,必然是在圣人那里,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既然圣人都如此宽待他,他实在没必要放过这样好的时机,便但笑不语。
见李林甫如此含糊,萧江沅便知道李林甫的态度了。相交一场,两人似友非敌,萧江沅也希望李林甫能在相位上多坐一阵,好让她家阿郎多过一段满意的日子,刚要开口,却听李林甫低声道:
“萧将军莫不是近日过得太过滋润,竟迟钝了,自身难保都不知,还能顾得上哥奴?”
萧江沅浅笑不改,目光却是一定,看向了身边的笑面狐。
李林甫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附近的宦官宫人见了,还以为他与萧江沅正在说笑。
“萧将军若是得闲,记得去看看医者。哥奴言尽于此,什么都不知道,亦什么都未说。”
凝视着李林甫离去的背影,萧江沅心下一凛。
难道她近日露出了什么破绽,让李林甫发现了?
作为男子及宦官,已经是她的习惯,她可以做到毫无破绽。若说近日的她与从前有了什么变化,让她不大习惯,从而流露出什么来,那便只有她和李隆基之间的关系。
李林甫那般谨慎之人,即便看到了什么,也不会往太匪夷所思的地方想,更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一口咬定。他今日能这般言之凿凿,原因只有一个——他验证过了。
他见不到吕云娘,不知道宁王是知晓此事的,也不会大喇喇地找她本人来验证,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萧江沅转眸朝殿内望了一眼。
李林甫能够违背他的意愿来提醒她,说明更希望她维持原状,同时感念,手下留情,但也有可能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插手到他的选官之中,亦或许……两者皆有。
当晚,萧江沅便回了一趟翊善坊,直到次日黄昏,才回到兴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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