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双眼微眯:“你再说一次。”
“萧江沅他没长喉结!他是女的!”
芬芳殿一瞬间落针可闻。李隆业终于把想说的说出来了,开始大口地呼吸,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便见李隆基抱着双臂,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自己,登时不乐意起来:“三哥,你不信?”
李隆基淡淡地翻了个白眼:“我且问你,萧江沅今年多大?”
李隆业一怔:“……我不知道,看他这模样,最多不过十二岁吧。”
“你十二岁的时候长喉结了吗?”
“……好像还没有……”李隆业有点反应过来了,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颈前。
“所以?”
“所以……是我弄错了……”李隆业垂下头。
“而且……”李隆基顿了顿,眸波微漾,“他若是幼年净身,即便来日长大了,也不会生喉结的……”
李隆业奇道:“还有这事?”
李隆基想了想,终是认真地点头:“嗯!”
“哦……”李隆业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回想着方才所见,那人垂眸浅笑立于百花中央,一身小团花浅绯色袍衫毫不逊色,乌丝秀发尽束于头顶,包于墨色幞头之中,发间簪一朵娇粉的牡丹……除了大哥眼光毒辣,一眼看穿假象,只有些意外之色外,谁不在惊讶他竟如此男生女相?就连自己,还不是慌了神,险些就要和五郎一样,以为他是女子了?还恐他有一日会因五郎口无遮拦暴露,提前帮他……
李隆基心下暗叹——自己何尝不希望他是女子?这样一来,不仅李裹儿这个隐患除了,他也能堂堂正正一些,且即便是在祖母身边,要一个宫女也比夺一个宦官好办多了,哪里像现在这样,可望而不可及。
“三哥,三哥?”
听五郎叫自己,李隆基立即回过神来:“怎么?”
李隆业横了李隆基一眼:“我刚才在说,阿沅现在就这样,以后长开了可怎么办。”
“你这么关心他?”李隆基横眉轻哼。
“……三哥,你怎么了?我在说笑你都听不出了?”李隆业觉得此时的三哥又开始不对劲了,就跟那晚在七宝阁时一样。
李隆基怔了一下,恍然道:“啊,是啊,还好莲花六郎已经死了,不然再过个几年,这宫里还不被他闹翻天?”
李隆业深有体会:“张昌宗那个娘娘腔,一脸白粉骑只鹤就以为自己真的登仙了,看哪个郎君不论老少,稍稍接近祖母一点,就阴阳怪气,恨不得扒了人家的皮,阿沅能活到现在真是奇了。”
萧江沅若真有心思争宠,张昌宗能活到现在才真是奇了。李隆基轻笑一声,口中却道:“张昌宗这副样子,倒像是真的对祖母有爱慕之意。”
李隆业嗤之以鼻:“他那副样子若是爱慕之意,阿沅的还不叫刻骨铭心?”见三哥的笑容立即僵住,他不禁又想起了七宝阁那晚,眼珠一转,轻声问道,“三哥,阿沅方才头簪牡丹的模样,还真是美呢,对吧?”
“只能叫稍微好看些,比起真正的美人,还差得远呢。”李隆基轻哼一声。
李隆业连连点头:“跟三哥当年可是没法比。”
昔年武曌刚刚登基,庆典之时,众孙分别献上戏曲歌舞,以示祝贺与忠心。当时李隆基年方六岁,自导自演了一曲《长命女》,男扮女装,风靡全场。
李隆基未反驳也不谦逊,只自顾自地喃喃道:“若是换成冠世墨玉便好了……”
“什么?”李隆业没听清。
李隆基根本没理会李隆业的问题,直接道:“回去伴架?”
李隆业立即摇头:“我怕圣人问我。”
李隆基无奈一叹:“那我便先回去了。”
“你不陪我?”
“……你都成婚了还用人陪?”
“……那我一个人……”
“外头那些内侍宫人是摆设?”
“那怎么一样……”
“是你自己不要回去的,不回去也好,免得圣人多思。可我只是负责送你回来的,总不能让圣人觉得,我以你为借口,躲着不愿见他吧?”
见李隆基说完就走,行色匆匆,李隆业心中一抖,忙道:“三哥!”
“又怎么了?”李隆基不耐地侧过头。
李隆业嚅了嚅唇,终是下定决心道:“三哥,你是不是……喜欢萧江沅?”
李隆基缓缓转过身来,坦然地看着弟弟,倏然勾唇一笑:“是又怎么样?”
纵是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听到这话,李隆业还是有些结舌:“不……不怎么样,就是……”
李隆基打断道:“你的担忧,大哥早就与我说过了。且从小到大,我可比你懂事多了,这点小事还用你来操心?”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李隆业自然清楚,是非事理,三哥比自己熟,也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所以他不担心这个,他想说的是,“阿沅对你……好像也有点……不太对。”
李隆基眸波微漾,走回到李隆业身前:“哪里不太对?”
这下不急着走了……李隆业腹诽着,口中却道:“从一开始,他对你和对我们,就是不一样的。且不提他总看你,烹茶分盏的时候,他只有在为你浇注之前,才会晃一晃茶舀,让热气散一散,免得你总是吹都不吹直接就喝,再烫伤你;用膳时也是,他总会注意你不吃什么,此后必然再没有你不吃的东西;还有,那日祖母得知,你可以在众乐声之中,一耳便分辨出哪里出了差错,不是让阿沅一个时辰之内找来一个大乐队,来考考你么,可我发现,只要是那些弄错的,都会比他人稍抬一些头,那不就是阿沅在默默帮你么?”
“……还有么?”
“有!有好多呢!就是太多了,我记不大清了。”
“你……怎么会注意到这些?”这些比起萧江沅本人来说,太过细枝末节,他李隆基平日里是鲜少注意到的,即便注意到了,也以为萧江沅待他人也是一样,并没往别处想。
李隆业洋洋得意:“我心细着呢,只是你们平时都不知道。”
“知道了也不敢信。”李隆基轻笑一声,心中却暗叹,就算他只对自己如此,也代表不了什么啊,可能自己本身就跟别人不太一样,他作为一个八面玲珑的宦官,面面俱到自是本分。
“对了,还有件事,你应该也不知道。”李隆业坏笑道。
李隆基双眼一眯:“说。”
“你之前不是心情不好么,阿沅还来找过我,问我怎么哄你呢!”萧江沅当然没这么说,但是在李隆业看来,没什么两样。
若说别的便也罢了,这一条却是怎么都找不出一个不咸不淡的原因。李隆基只觉心跳得有些厉害,细品了李隆业的话后,才脸色一沉:“所以他本来黏我黏得好好的,转头就冷漠疏离躲得远远的,原来都是你教的?”
李隆业忙退开一步:“我只跟他讲了一些事,该怎么哄你,我自己都不知道!”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你都跟他讲了什么?”
李隆业讨好地道:“先说了你是怎么劝我们的。”
李隆基点头表示干得不错:“他什么反应?”
“他很惊讶,没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啊,你这么反常肯定有问题,到底该怎么做还得他自己来……”
“……”
见李隆基迷一般地闭目沉默下来,李隆业以为他黯然神伤,不禁有些心疼,伸手拍了拍三哥的肩膀,犹豫了一下,仍是问道:“三哥,他那天晚上为什么摸你的眼睛?”
李隆基的声音有些无力:“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肯让他摸?”
“我已经知道了,你喜欢他嘛。”
“……”李隆基十分想敲打自己一下,方才怎么会问出那么蠢的问题,就因为发现他对自己也有些反常,心神竟如此慌乱,哪里还有点风流王子的样子?
“三哥……”
“你又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劝劝你,你跟他在一块虽不错,也没耽误你娶妻纳妾生子,他就算是祖母的人,其实也没关系,只是……跟安乐公主抢,不会有好结果的。你抢不到是一定的,可你还是王子,安乐公主不能对你怎样,顶多让圣人把你贬出去,但是阿沅……一旦祖母不在了,他就跟一个普通的宦官没区别了,可安乐公主的新鲜劲儿,会在得到之后维持多久呢?阿沅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闻听此言,李隆基有些意外,原来最小的弟弟真的早已长大了,做哥哥的竟视而不见,直到此刻才感觉到。他的气立时消了大半,眉目温柔,扬唇一笑:“五郎,三哥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你还不了解么?我若真想得到他,谁能想得到,谁能抢得走?”
“可安乐公主也不是一个一般强悍的女人啊……”
“她?草包一个,还不如韦后一半呢。她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圣人对她的宠爱。现在还早了些,祖母精神虽差,可不像油尽灯枯,大抵还能活好一阵子呢,或许会有转机也不一定。就算没有,难道他会坐以待毙?”
“他一个宦官,能做什么?”
“汉朝的宦官,还能摄政专权,统治天下呢。他萧江沅在祖母身边耳濡目染,早不是什么寻常的宦官了。”见李隆业缓缓点头却仍然似懂非懂,李隆基无奈道,“你到底随不随我回去伴架?”
这边芬芳殿中兄弟嬉闹,那边萧江沅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马球场。
李显对这个地方十分满意,点头不止,还朝李旦笑道:“近来刚过端午,再过不久就是六月初一,八郎的生辰。咱们正好在这上阳宫摆下家宴,再找些年轻郎君们一同击鞠,咱们看一个热闹,也让阿娘高兴高兴。八郎,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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