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佗钵兴奋,男人们难以置信,女人们挤眉弄眼拒绝相信的神色下,无人注意到静静作壁上观的弱水微侧了侧脸,低声问身边的彩儿:
“一百五十步,三箭齐发,宇文芳可有这本事?”
彩儿神色微滞,不甘的咬了咬牙,却不得不承认,点点了头,轻声道:“实际上,她还有所保留,据奴婢所知,她可射到二百步,准头十足。”
这下子,连面无表情的弱水也眼睛一跳。
似想到什么,彩儿神色露了不屑,眼底里闪着恶毒色:“她和她那几个侍婢整日里同那些府兵亲卫们厮混,舞枪弄棒的竟像个粗蛮的武夫,一手女红却是马马虎虎,偏偏赵王爷就由着她!她就跟她那个当年悍名扬长安的娘似的,哪里像个贵女?”
弱水再看向宇文芳时,眼底里越发复杂意味重:不爱红妆爱武装,于高门贵女,尤其是皇室宗族女,也实在算是个异数了,而赵王爷就这么由着她,怕是因深爱已逝的赵王妃之故吧,便是如此疼她,却终也没护住她!
……
佗钵都发了话,左夫人还能说什么?还可以说什么?
众目睽睽下,只能应战了!
左夫人简直郁闷的要吐血,明明要给宇文芳个下马威,不成想,竟然将自个儿给搭了进去!
初时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之后,她复归了镇定,乌涂涂的瞳子盯着宇文芳,似乎想将她看穿看透,心内则暗暗嘀咕:
千金公主不是故意口出狂言的吧?
不是想故意吓退她的吧?
暌息说汉人有句话叫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说还没打仗拿刀砍呢,只耍点儿诡计就将对方吓得丢刀逃跑了,千金公主不会也是想让她不战就逃吧?
哼,作梦呢!
她左夫人可不是被忽悠被吓大的,不拿刀对砍试试就逃可不是她左夫人的作风!
心思一定,人立时又精神抖擞起来,看在眼里的佗钵朝左夫人露了赞赏的笑容,毕竟是自个宠了多年的女人,是突厥王庭里最擅骑射的女人,还是他口口声声称赞过箭术好的,他也不想她不战就认输啊,那也太丢脸了!
且,他知道左夫人定出的百步射程实际上是有所保留的,其实左夫人是可以射到一百五十步的,至于准头,虽不像百步之距百发百中,但也应该十中六七吧!
就算三箭齐发难度太大,也应能中上一箭吧!
也就是说,左夫人确实有实力能同千金公主一战。
当然,若是知宇文芳也有所保留,且能射到二百步之距,估计佗钵也好咋舌了,佗钵也不过就射到二百步左右罢了,这已是军中许多人努力也达不到的水平。
而宇文芳只所以没有直接喊出二百步之距,也是不欲太过张扬惹眼,一百五十步已是令人惊愕了,若直接喊出二百步,估计得打了一大片人的脸,竟然连个中原的女子射得远都不如,何必平白得招羡慕嫉妒恨呐。
汝南公宇文神庆默默的抚了抚额,低声苦笑:“长孙副使,我这耳朵没听错吧?公主方才说的是一百五十步,三箭齐发?”
宇文神庆担心宇文芳被左夫人和默吡叶护的妻子挤兑的,一气之下生了意气之争放了狂言,众目睽睽下再没做到,明晃晃沦为笑柄啊!
一百五十步,他,他也就射个七十步啊!战场上有效的杀伤射程也不过是五十到一百步啊!
若是她以百步之距射中一箭他都要给她鼓掌大赞了!还三箭齐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似知宇文神庆所想,一脸淡然的长孙晟笑了笑,低声道:“虽未见过公主御箭的风姿,不过,我听说赵王妃生前不过十七的年岁就已能射到二百步,三箭连发,且箭无虚发!”
“且,您什么时候见过公主口出过狂言?想来,她是有把握的。”
宇文神庆抚着额头的手顿时放了下来,眼睛一亮:“对,对对,确是如此,当年赵王妃的悍名可是名扬长安呐,那可真真的是个奇女子也!想来,虎母无犬女,呵呵……”宇文神庆笑呵呵的挺直了腰杆。
此时,冷潇雨也正跟“尔伏可汗”摄图提及赵王妃的射技,摄图瞳子里两束燃烧的火苗越发热烈,灼灼的目光悄然觑视着“桃花叱”上那英姿飒爽的人儿,叹道:
“冷先生的意思是……其实千金公主同她母妃一样,也能射到二百步,而且箭无虚发?”
“尔伏可汗且看着就是,一百五十步,想来她还给左夫人留了些脸面。”
冷潇雨当然能肯定,有关宇文芳的一切,早已摆到了他的案头,当看到对她骑射的记录时,他还不觉挑了挑眉。
而另一边全然无所知宇文芳有所保留的左夫人,正皮笑肉不笑的对宇文芳道:
“既然是千金公主的提议,还是千金公主先请吧,也好叫咱们先见识一下北周公主的一百五十步,三箭齐发的骑射本领。”
宇文芳微微一笑,在以佗钵大可汗为首,齐齐站在栅栏外,巴巴看过来的大眼瞪小眼中,也不再废话,双腿夹紧马腹,一声娇喝,桃花叱立时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眼见偌大的跑马场上夺人视觉的一人一骑纵马于蓝天白云、莹莹碧草间,众人只觉瞳子间桃花片片飞中华贵又灵动的一道紫色身形闪过……
一百五十步外的十个马前奴双手高举着靶子,撒腿来回狂奔,各个心惊胆颤:一百五十步啊,还是三箭齐发,这个北周的千金公主不是射箭啊,这是要人命啊!
他们跟本不信宇文芳能射中靶子,同那些主子一样,他们也认定中原女人就是小绵羊羔子,骑马射猎,开玩笑的吧!
别没什么准头,胡射一气,将他们射死……
转念又一想,傻呀,怕什么呢?千金公主不可能有这臂力腕力,止不定勉强射到五十步就坠了地呢,这才定了心,只闷头急跑。
齐胸栅栏外不错眼珠的大眼瞪小眼中,双腿若磐石牢牢定在疾驰马背上的宇文芳,动作优雅又利落的从后背金纹皮箭筒中抽出三支羽箭,搭弓射箭,动作若流水,一气呵成。
在外人眼中,她甚至不曾仔细寻找目标,或是定住目标,只轻轻松松的瞄了一眼,瞬间便完成了抽箭、搭弓、瞄准、出箭的一系列动作……
虽未在近前,可众人就是感觉到有破风声起,三支箭矢若三道流星划过,不及眨眼,一百五十步外,十个正狂奔的举靶子的马前奴中的一个呯然倒地……
倒地的马前奴双手依然死死抓着头顶上的靶子,不过那靶子同他一样,都侧翻了。
全场默!
“吁——”
异样的静寂中,清凌凌的吁声起,宇文芳收缰绳勒停了跑得正兴起的“桃花叱”,桃花叱意犹未尽般仰头长嘶一声,四蹄还踏踏的走着小碎步。
马上的宇文芳悠哉的转过眸看向远处倒地的马前奴,似乎毫不在意。
“她,她射死了马前奴!千金公主射死了马前奴!”默吡叶护的妻子从震惊中回过神,立时高兴得眼珠子都泛了红光,激动的尖声大喊,似乎生怕人听不见似的。
当然,她才不在乎死了个马前奴,她在乎的是宇文芳明晃晃的丢了脸出了丑。
一声呯然倒地声后,其余九个马前奴停了脚步,看向倒地的那个倒霉蛋,暗暗抹了把额头冷汗,悄呼侥幸,幸好死的不是自个!
咦?好像,千金公主真能射到一百五十步呢,可,这样更可怕啊,没个准头,她就是个要人命的啊!
佗钵怔怔盯着场内倒地的马前奴,扯了扯嘴角,刚想说什么,眼珠子霍地一跳,就见远处地上趴着的那位突然动了。
佗钵眼睁睁着倒个倒地还不忘撒手的马前奴爬了起来,两手依然死死举着靶子,似木然,又似本能的动作,只牢牢的举着靶子。
在一片抽气声中,马前奴自个先抬头瞅瞅,似乎受了惊吓,整个身子一抽,随后反应过来一般,又奋力举高高……
三只羽箭,直直射进靶中红心,箭镞尽没,可见力道!
佗钵眼角猛抽,猛抓住栅栏,倾着脑袋向前,定定的盯着红心中三支羽箭,脸上起了惊艳色,眼底里却飞闪过一抹忌惮。
“千金公主,一百五十步,三箭齐发,箭靶红心,中!”场上负责报赛况的一个小兵卒颤着嗓子,高声道。
佗钵抬手点了点那个马前奴,高举着靶子的马前奴忙不迭跑了来。
“好!不愧是将门虎女,不愧是我北周皇氏宗族的女儿,竟是巾帼不让须眉!”汝南公宇文神庆胖手猛拍上栅栏,高呼出声,一时竟也失了态,眉宇间一派得意亢奋。
话刚落,目光忽的一闪,一抹憾色隐现:可惜了了,不是个男儿身!
长孙晟暗戳戳的瞅他一眼,心道:该是人家赵王妃的功劳吧,不愧是身上流有一半沐老将军一脉的血脉啊,就赵王,年轻时在战场上也不过是射个七八十步罢了!
“好!好箭法!”佗钵不满的看了眼抢了他风头的宇文神庆,紧跟着大声喝彩。
两道叫好声瞬间引爆了方才的静寂,观赛的人群沸腾了,惊愕、赞叹、欣赏、嫉妒、质疑……各色声音彼此纠缠。
脸色变了几变的默吡叶护的妻子怒指那个举靶的马前奴:“你个该死的,方才为什么倒地装死?”
要不是这个蠢货,她至于会大声吆喝宇文芳射死了人么,没见方才大可汗和北周的正副送亲使都面色不善的瞪她。
早已举着靶子至前让大可汗看得更清楚的马前奴一脸胆怯和无辜,讷讷着:“我,我不是故意倒地,是,是那三箭的力道太大,我一时没防备,突然就被带倒了。”
他也是真心害怕呐,忽就觉劲风袭面,猛被一股力道带倒,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完了,他被射到了,惊吓之下就瘫软了双腿……
力道太大!
听在耳的“达头可汗”玷厥和“尔伏可汗”摄图同时目光闪了闪,摄图是因冷潇雨的提醒,知宇文芳有所保留。
倒是玷厥,直到此时才真真正正的将宇文芳看在了眼里放在了心上,他虽喜女色,可不会沉溺于女色,初时只当宇文芳是佗钵的玩物,说的好听是和亲的公主,实质上就是宣帝进献的贡品,直到此时,她的一身骑射术才真正惊艳了他的眼。
另一边的冒乌顿则大张着嘴巴,想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抬头去看左夫人,目露了担忧。
他突然就对妹子的骑射没了信心!
正看过来的左夫人一见大哥这沮丧的眼神,呕得暗暗磨了磨牙,可心里也慌了:原来宇文芳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是说大话放狂言想唬她吓退她啊……
原来宇文芳是真有这本事啊,她是真能三箭齐发射中一百五十步的靶子啊!
宇文芳是做到了,那,那她呢?
她该怎么办?
一百五十步她倒也能射到,可,可这准头儿……
若是单射一箭么,或许还能办到,可三箭齐发……
宇文芳怎就这么招人恨呢?
怎就这么狂呢?
儿子暌息说,中原女子自幼受礼教束缚懂得谦卑恭谨,可这宇文芳怎就不懂谦卑呢?怎就不知礼让呢?
怎就定要出风头打她堂堂左夫人的脸呢?
此时,左夫人倒是忘了是她一手挑起的“战事”。
弯弓已入悬挂马侧金纹弓皮囊的宇文芳一脸淡然的提马上前,杏眸淡淡的扫了眼众人,冲着满目欣赏色的佗钵勾了勾红唇,恍得佗钵瞳子眸色深深后,似无所觉般又睨了眼脸色难看至极的默吡叶护的妻子。
眼见宇文芳目光扫过来,却忽又转了视线,生生闪下了他,冷天奴凤眸黯,微绷了绷唇,不知做错了什么的他脑子飞转着,可怎么也想不起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这种被视做无物的感觉令冷天奴难受得几近窒息,再抬头时,只觉满目灰暗。
此时宇文芳已冲着左夫人淡淡道:
“左夫人,请吧!”
左夫人艰难的扯出个笑容,目光有意无意的投向儿子暌息,岂料,暌息只面色沉沉看着宇文芳,似不知所想。
心有失望的左夫人回过目光,硬着头皮上场时,无意间的一瞥,正对上那位弱水姑娘的汪汪美眸,却见她忽的就冲她微微一笑,还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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