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篝火通明,皮鼓声激昂喧嚣四起,迎亲夜宴上酒正浓,人正酣。
望着远处篝火通明的突厥王庭方向,独自立于土丘上的冷潇雨冷眼观望,清寒如水的月色下,一袭的竹色披风在暗夜的劲风中扑簌簌而响。
远离夜宴狂热和喧嚣的他抬眼望向空中那一轮皎皎弯月,天上月明星稀,地下的他形单影孤披一身的寒凉,他慢慢闭了眼,沐浴着这份清冷这份寂寥。
风中一道异常的气息波动。
“如何?”冷潇雨忽睁了眼,夜色下一对儿慑人心魄的桃花眼泛着冷光。
一袭黑衣的夜鹰已无声而至身前,躬身道:“主人,同您猜测的一样,少主确实撞上了狼群过道!”
“现场情形?”
“现场留迹可断定过道狼群有数万头之众,加川原腹地一马平川没有遮掩之地无怪乎少主会受伤。死的三百多头都是健硕壮狼,大多死于少主的双刃‘玄月’下,还有二十余只死在了‘追魂星’下……”
冷潇雨静听不语。
“现场还有一手法狠辣之人,不仅杀了四十余条还将四条狼开膛破肚似在寻找什么,属下还从狼尸上发现了‘噬粉’和‘食人疯’花粉。”
“噬粉”和“食人疯”花粉乃药培死士所用药物的其中两味,夜鹰知晓并不奇怪,可天奴从未参与过药培死士,他不知情也不可能接触到,用药之人是谁?难不成漠北草原上还有人在暗中药培死士?
冷潇雨漠然的脸终露了丝讶然,可也转瞬飞逝。
“天奴这孩子怎会去了狼道?”冷潇雨抬首沉吟着,末了声音带了愠怒,“轻易涉险如此不知珍惜自身,真是混帐!”
见主人生恼夜鹰低了脑袋不敢多言。
“现场可处理干净了?”
“主人,吐罗谷将军所率人马来的太快,属下来不及灭迹。”夜鹰心有无奈,躬身请罪,“属下无能,还请主人责罚。”
冷潇雨扫他一眼,虽低着眼帘,可夜鹰仍感到脊背一片的冰寒,“许争该回来了,让他来见我!”耳边传来淡淡的一声,夜鹰后退两步转身而去,既无逃脱惩罚的侥幸亦无庆幸速去的匆匆。
注视着夜鹰远去的方向,冷潇雨眸子里尽是肃杀寒凉。
吐罗谷,佗钵的心腹干将,此事已然惊动了佗钵,怕的事有心人借机生事意在“尔伏可汗”阿史那摄图!
冷潇雨收回心神转身去往迎亲夜宴,他有预感,今夜的迎亲夜宴上将会热闹的很。
此时的王庭内外热闹非凡,巨型观礼台亦成为夜间大宴宾客的欢宴场所,夜风中狼头大旗飘飘,篝火熊熊照映下已是不夜天,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烤肉香气,夜风中都着了几分醉人的酒香。
台上的各部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推杯换盏喝的兴起,大呼小叫着不亦乐乎。
台下则皮鼓土乐声欢,围着兽皮佩着狼牙骨饰,手持弯刀盾牌的突厥男女舞者正在引颈呼喝,热烈的节奏声中抖腰踹地,摇头甩发跳的张狂。
身份较低者则在观礼台外以毡毯为席就地而座,个个抓着海大的粗碗,伸长了脖子看的兴起。
游牧民族出则为兵入则为民,便是普通的牧民亦有七分的彪悍,外围聚堆而来的突厥民众个个也是喜笑颜开,架火烤着全羊喝着马奶子酒大声品评看着热闹,外围的突厥兵们边四处巡视着边不时抽空望向喧嚣沸腾着的观礼台方向。
坐在观礼台正中主位的佗钵黑红的脸上已然有了几分熏熏然,看着身边的美人儿他眼中是满溢的欢喜愉悦,一对儿深陷的眼睛再难移开,皎皎明月下映照着千金公主那绝世的姿容,面如粉玉无暇,眉眼如画动人心弦,黑瞳中波光轻动流转溢彩,润红朱唇轻合泛着点点淡漠。
她的一张颜不喜不悲,明眸轻扫似看尽天下浮华,静坐在那儿自有一股傲然风华。
无数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却不为所动,只是淡然的接受着心怀各异的各色注目礼。
台上的送亲正使“汝南公”宇文神庆笑眯眯着瞧着台下蹦脚狂跳,甩着脑袋扭摆身子引颈呼喝着的男女舞者,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他身边端坐着的送亲副使长孙晟则有意无意的扫视着四周情形。
“哼,美吗?我怎没瞧出来?不过是皮肤比我白一点而已,谁稀罕!”坐在下首的应珠白了千金公主一眼低声嘟囔着,末了又端起酒喝了一大口,“不过年长我一岁却要嫁与我父罕,和亲大典之后我便要尊你为‘可敦’,真讨厌!”
“咦?天奴哥呢?为何一直不见天奴哥?”
她下意识望向“尔伏可汗”摄图的席位,却见盛装美丽的思依坐在摄图身边也是神情落寞一副心不在焉状,凭几名贵族子弟酒后胆壮上前搭讪也只是目光游移简短几句打发了事。
喝的酣畅已有了几分醉意的摄图手握长嘴酒壶,使劲眯了眯眼,努力睁大醉眼痴痴望着千金公主,她的一个动作,一个转眸都令他怦然心动。
眼睛泛了点点酒红的大逻便一个眼神儿,身边一个部族头领立时大了声音嚷嚷道:“怎么不见北齐国君?以往大可汗的酒宴上可少不了北齐国君这位尊客。”
大逻便慢悠悠开了口,声音略带着沙哑,“何止北齐国君,前不久南朝陈也派了使者来,讲着一堆文邹邹没用的酸话,要不是看在他们送来的十几车礼物份儿上,真想挥拳打了出去,还是送来的东西实在,实打实的摆在那儿,看着舒坦!”
瞟一眼对桌的长孙晟,他却仿若未听见,而送亲正使“汝南公”宇文神庆则笑呵呵着似完全沉溺在台下的歌舞中。
“大逻便,南朝陈送的十几车礼物又算得了什么,即便当今称霸中原的北周皇帝不也因敬畏我们大可汗的英明神武,主动送公主前来和亲……”达头可汗玷厥低沉的声音传了来。
突然一声闷响,长孙晟手中的酒碗已重重“蹲”在桌儿。
“达头可汗!”
迎着长孙晟冷涩的目光,五官深邃相貌英俊的玷厥昂首相迎,眼底里却闪现着点点不屑:“长孙副使看来是有话要说。”
众人目光都聚拢到长孙晟脸上,他掩去眼底里的厌恶语出铿锵:“北周与突厥联姻,结秦晋之好互为倚助并非始于今日,十四年前木杆可汗送女阿史那娅尔公主入中原和亲北周武帝,以女和亲结唇齿之邦,边域和安百姓得以生息,如今千金公主奉旨入塞和亲,一如当年的阿史那娅尔公主入中原,皆是为两邦交好而来!”
嗤,玷厥唇边一抹轻蔑,如今的北周,坐在龙椅上的这个宣帝岂能同武帝同日而语,再是口吐莲花也改变不了北周势弱送千金公主出塞和亲的事实。
主位的大可汗佗钵却心有所思,布了酒红的大眼含了些许敬意开了口:“当年阿史那娅尔公主婚配北周武帝宇文邕时,我还只是个小汗王,不曾有幸随送亲使团入京亲眼目睹这位武帝的风采,可关于他的种种却听说了许多。武帝坚毅果敢政清令明,更在上柱国大将军贺知远一群重臣的抚助下振朝纲,平内乱,杀权臣,灭北齐,最后更欲挥兵突厥,不过,你们这位武皇帝命太短了!如今……”
“如今德亲王贺知远已挥军将南朝陈压制一隅不敢稍动,今日的北周虽不敢比武皇帝时的鼎盛,却也是君臣齐心国泰民安,文谏武战国之柱石犹在!”长孙晟一字一句着。
佗钵不由眯了眯眼,凝聚的光实实的定在了长孙晟身上。
文谏武战国之柱石犹在……这是在暗示他别妄想着起不该起的念头吗?一个小小的送亲副使倒有几分的硬骨头。
一直不动声色的千金公主眼波流转处不觉扫了长孙晟一眼,迎亲夜宴上的长孙晟虽脱去了铠甲戎装,可眉宇轩昂的他一袭软甲箭袖披风猎猎,另有一番的英挺雄姿。
“长孙副使!”玷厥挺身而起,目光咄咄透着挑衅,“你口若悬河胆识过人倒也出乎我意料,没想到送亲使团里还能有这等人物,长孙副使身着软甲想必也是武将出身,只是不知这拳脚上的功夫是否也同你嘴皮子上的本领一样?”
“啊,长孙副使!”眼见长孙晟握拳欲起,一直笑呵呵着坐壁上观的宇文神庆突然起身抢了话去。
“长孙副使,达头可汗,这舞正欢,酒正浓,迎亲夜宴实是同庆之欢快场合怎能挥拳相向呢?两位都是热血虎将,双方相较刀枪无眼搞不好伤了彼此可就扫大家的兴了。今日的迎亲大典上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险关,这迎亲夜宴上还是不要以武助兴的好,若两位真有如此高的兴致大可另择它日,比武切磋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那就依送亲正使所言,改日再向长孙副使请教!”玷厥沉默了片刻冷声道。
“好,达头可汗相邀长孙晟定当全力奉陪!”长孙晟亦朗声回应。
宇文神庆的话亦提醒了佗钵,他转而看向千金公主,嗓音虽粗却含着温柔:“迎亲夜宴上驱使‘乌猎’鹰群伤人的贱奴已抓住,贱奴纵畜行凶害千金公主受惊,本大可汗绝不饶他,定要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驱使鹰群行凶,当真有人有此本领么?千金公主不禁心生了好奇。
千金公主清澈如泉的明眸中扑闪着的疑惑与好奇,令佗钵眼里泛了笑意,眼前的女子一再打破他对中原女子的认知,不是娇柔如小绵羊羔子般任人搓揉拿捏,她美丽、聪明、高贵、勇敢、冷静,甚至直面死亡时都不曾哭喊呼号,他,喜欢这个女人。
当遍体鳞伤的鹰奴被推了出来绑在铁制长杆后,他四周很快堆起枯枝木柴。
“烧死他,烧死他!”台上台下酒已半酣的众人狂热的呼喊着。
一众的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各自盘算着,当年鹰族投毒水源毒杀了大批人畜,如今的族长又利用驱兽技能杀人,鹰奴,不能留。若他甘心听命于佗钵的驱使,此人就更不能留。
火刑,最原始的处死方式。
烈火焚身烧骨成灰,何等惨烈。
迎亲台上高高在坐的千金公主扫视着台上台下一双双亢奋嗜血的眼睛,转而又投向待刑的鹰奴,篝火照亮着他的脸,他沉默而平静,可平静下的面容也掩不住他周身散发出的悲凉忧伤气息。
这忧伤的气息,平静下的悲凉忧伤何等的相似,千金公主不起波澜的眼眸忽的波光闪现,一丝不忍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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