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宇文赟五官清俊,然那白净的面皮却泛着不正常的莹白,说话也没有盈沣中气,相反,气息中隐约透出丝虚浮之音,然上位者的天威却从骨子里流泻而出,神色严肃的他一脸威严,眼角微挑似审视欲看透人心,嘴边含着的一丝玩味笑意,令这份威严多了几许莫测晦涩。
他身上一袭黑色走金丝九龙飞天的金绣龙袍在灯火通明中闪耀着华贵威严气势,天子之威令人不敢正视。
宣帝的话令身后躬身侍奉着的内监首领张孝初眉峰微不可察的一抖,略略抬了眉眼,若有若无的瞟了眼连夜觐见禀奏的大右弼尉迟炯,末了,瞳子微闪,微低了眼帘,又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状。
尉迟炯神色郑重语出诚肯:“陛下,臣亦不敢相信德亲王会行诈病、秘入漠北私交突厥行欺君悖逆之事,然既有人投书举发且传言已起,便是为了德亲王的清誉,此事也该详加查明才是,毕竟德亲王并非只是食封邑的亲王,更是统军的大司马。”
“大理寺卿也是此意?”
一直当背景的大理寺卿孟染眼见宣帝视线落在他脸上,心中一凛,忙道:
“陛下,投书举发之人已死在大理寺门外,仵作验尸确认为挥刀自戕,此人莫名出现在大理寺外,投书举发之事来的蹊跷,因事涉朝中重臣国之柱石,臣得报后不敢轻怠,正欲将人收监详查,岂料人便突然自戕了,之后传言便四起,凡此种种,臣倒觉得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所图非小!”
“德亲王旧疾复发,病重闭府谢客已三月有余,陛下爱重臣子,多次命御医署的正副院使为德亲王诊治,是否诈病,想来两位院使和大半个御医署的御医们不会诊错。”
“虽陛下顾忌北境南境的局势将德亲王病重一事按下不发,可时日一久难保事情不会泄了出去,如今南朝陈厉兵秣马蠢蠢欲动,此时传言又起,实是令臣觉得蹊跷。”
“陛下……”
宣帝没容尉迟炯说下去,只沉声道,“两位爱卿所思所虑皆是忠心一片,朕心甚慰,然事涉德亲王清誉,朕岂能由得他人肆意诋毁,着大理寺严查事实真相,务必查清传言源头。”
孟染不敢有异,自是遵上谕行事。
“德亲王病得太久了,朕心甚忧,命御医署正副院使明日再去德亲王府诊治,”宣帝淡淡扫了眼尉迟炯,又道,“内监首领张孝初与大右弼同去,替朕过府探望德亲王病情……”
……
“我这位岳家,想要的还真多!”
待尉迟炯和大理寺卿退出正阳宫大殿后,龙椅上的宣帝眸色深,唇边那抹似笑非笑越发的大了。
尉迟炯是他宠爱的天左大皇后尉迟繁炽的母家,尉迟炯也算得上是他的岳父,可他岳父太多了,后宫五位皇后呐。
自中央禁军大统领肖佐被宣帝当廷行了天杖削了职之后,这中央禁军大统领的位子便空了出来,之后又将一个为肖佐鸣不平的副统领给下了诏狱,朝中各路人马纷纷起了心思欲将己方的亲信送到这两个位置上,可宣帝愣没表态。
就在三天前,宣帝终随了尉迟炯的意,提拔了他的一个侄子顶了那中央禁军副统领的缺。
好在中央禁军副统领的位子有三个,给尉迟一族个副统领的位子也无妨。
“陛下圣明。”听宣帝如此说,一旁侍候的内监首领张孝初只“呵呵”干笑着却是不敢多言其它。
宣帝狐性多疑又残忍暴虐,他的话只听听便罢了,若是一言不当,便是人头落地。
果然,宣帝不需张孝初多言,只兀自道:
“先帝倒是给朕留下不少真材实料的臣子,且个个都是一副赤胆忠心状,可放眼整个朝堂,最让朕放心的还是德亲王贺知远。”
“你知道为什么?”
宣帝细长的眉眼忽扫向一旁躬身静听,神色卑微恭敬的张孝初。
“这……”张孝初一张忠厚老实的白胖脸笑得讪讪,似是为自个儿的愚钝羞惭,“奴婢愚钝。”
“你呀,老滑头,生怕祸从口出!”宣帝嗔色指着他,可语气松缓,倒也不见得真生恼。
有个嘴紧的在身边用着,他才放心。
若是张孝初不够聪明且能管住自个儿的嘴,身为先帝跟前伺候的老人儿也就不会被他继续留用且还深得信任了。
宣帝瞳子光闪,似想到什么趣事,眼角微弯笑得莫测,压低了声音道:“伤了命根子永无血亲子嗣的德亲王,便是再位高权重又如何?他这辈子也只能当个纯臣了!”
当年还是上柱国大将军的贺知远,挥师剿灭“晋国公”宇文护叛臣乱党之流时,亲眼目睹被抓走的妻儿遭烈焰焚身烧骨成灰,他虽亲手报了杀妻灭子之仇,却也身受重伤……
愤怒中的武帝下了死命,若救不活贺知远,御医署正副院使满门陪葬……
贺知远虽活了下来,伤重的命根子却再难展雄风,武帝得知后唏嘘不已,他的忠诚臣子,一路扶持他的爱将却因国事遭到乱党报复毁了小家,毁了终身幸福……
武帝将知情者悉数赐死,又对贺知远封王加爵,心内何尝不也暗暗庆幸,没有子嗣的贺知远,永远只会是他手中最忠诚的利刃……
作为武帝刻意培养的储君宇文赟,作为武帝最为信任倚重的臣子贺知远,宇文赟自是知贺知远的一切……
宣帝冷笑道:
“瞧瞧这满朝文武,个个子孙绕膝,他们自身的荣光算得了什么,心里想的算计的怕是要世世代代子子孙孙尽享荣华富贵,止不定,还巴巴的盯着朕的江山社稷呢。”
“嗯,还是德亲王令朕宽心呐。” 整个德亲王府连个暖床的美婢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净是些粗糙汉子,如何不令做梦都担心有人惦念他皇位的宣帝宽心。
“德亲王是先帝留给朕的肱骨重臣,统军大司马,这一病可是让有心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他这是碍了别人的眼了。”
“也罢,不是都盯着大司马和中央禁军统领的位子么,下面各有计较思量互相撕咬,朕这位子才坐得安稳不是?”
互为制衡,才是帝王之道。
于社稷国家,宣帝眼里心里也只盯着这帝王制衡之道了。
宣帝又自顾喃喃着:
“人和马都出现在突厥和漠河城?可能吗?”
“明日去了德亲王府,病中的德亲王如何你可瞪大了眼仔细看好了,还有那匹‘蹄云乌骓’,带个驯马师过去检看,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可也别让德亲王府的人起了疑,让德亲王寒了心,朕可不想君臣间生了嫌隙。”
“谨遵陛下口谕,奴婢定不负陛下所命。”张孝初躬身道,低垂的眼帘掩去了瞳子里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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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河城,闭门两日的韶花阁红漆门大开,两队护卫陈列两旁,手按腰间剑柄利目咄咄。
阁内大管事和管事娘子则率着一众精干小厮漂亮丫鬟站在门前迎男女宾客,满脸堆笑笑得谦恭,然细看,两人那微扬的下巴,瞳子里一闪而过的得意与之谦恭作态相违合。
车水马龙,韶花阁大门前一派富贵云集的场景,大管事亲自查验着“请柬”,泛着精光的眼睛不为人察的审视着各色来客的穿戴打扮,随行的车马奴婢,心内暗暗品评猜度着其身份地位。
抬头间,忽的眼前一亮,锃亮的瞳子定在远远骑马而来的两翩翩佳公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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