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什么?
呵,她做了什么你能不清楚?
晏堂默默看着宇文芳,神色端肃的他,深沉的瞳子里有着久经岁月沉淀的睿智和淡漠,同冷潇雨不同,他的淡漠皆因历经过往,看多了人世无常,已不为所动。
而冷潇雨的淡漠则是视一切如无物,万物皆为刍狗,入不得他眼,经不得他心,便是天毁地灭,生灵尽殁,都不会令他冰冷死寂的瞳子深处起半分波澜,留一丝痕迹,因为,他不再乎。
目光扫过宇文芳凸显的腹部,晏堂默默的扯了扯唇,似是想做出温和状,明明看上去唇角含了一丝笑意,可那笑意却无端令人更觉危险,他轻咳一声,厚重的声音不急不慢道:
“公主,有侍卫来报,您这小宫女借采药之名,行探路逃跑之实,她还教唆伍长娟查探深洞密道,自个则为其打掩护引开众侍卫,若非……”
“池安儿,可有此事?”不及晏堂说完,神色微讶的宇文芳已看向池安儿,问道,“晏堂主所说可是真的?”
“奴婢冤枉!公主,奴婢没有!”
池安儿立时喊冤,对于晏堂所说,她似乎比宇文芳更为惊讶,似受了惊吓的兔子,又似被冤得狠了,两清灵灵的杏眸瞪得大大,饱含无辜和疑惑的目光看向晏堂,忽又似被晏堂的凌人气势所迫,瑟缩了下芊细的脖颈子,可旋即又鼓足了勇气般,抬头,细细的怯生生的声音分辨道:
“晏堂主,奴婢不知您在说什么,什么探路?逃跑?深洞密道的,奴婢怎么都听不懂啊……”
晏堂微不可见的一皱眉,没搭理她。
身为桃花城副城主,又是执事堂堂主的晏堂自不会自降身价同一个小丫头去分辨,倒是晏堂旁边的一袭女扮男装,白衣飘飘,长眉微挑英气露,秋水寒眸,颇有几分目下无尘的掌刑堂的堂主解波清冷冷的睇了眼池安儿,沉声道:
“池安儿,你之所以能在桃花城,是让你尽到为婢为医的本分,保公主及其腹中胎儿安好,不是让你惹事生非平添烦乱的,你也不必在此装懵懂扮无辜,待侍卫将伍长娟押来,自会让你听得懂!”
晏堂对她的喜恶,宇文芳感觉不出,倒是这解波清,她隐隐能感受到其敌意,甚至发觉这年岁轻轻便能执掌刑罚的一堂堂主看她时,深埋眼底里的嫌憎。
厌屋及乌,解波清便是看向乖巧可人的池安儿和聪明伶俐的伍长娟时都是目露不喜。
身为皇室宗族女的宇文芳自有她的骄傲和矜持,亦懒怠搭理解波清的冷嘲热讽外带着威胁,只看向晏堂,声音凉凉:
“晏堂主,本公主之前同你说过,本公主知你们城主打的是去母留子的主意……”
池安儿骇然,猛抬头看向宇文芳,唇瓣颤抖翕动着,却是说不出话来。
宇文芳牵了牵唇,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看着神色晦暗不明的晏堂,继续道:
“本公主不知赵王府何时同你们城主结的仇,亦不知晓这其中的恩恩怨怨,本公主只知这未出世的孩儿是天奴的血脉骨肉,亦是他冷潇雨嫡亲血脉的……”孙儿。
嫡亲血脉刚出口,宇文芳声音蓦地一顿,忽就想到当日她咄咄逼问晏堂冷天奴可是要迎娶阿史那思依时,晏堂的沉默以对,宇文芳不禁勾了勾唇,勾起一抹自嘲苦笑:
正如冷潇雨所说,她同冷天奴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更未经六礼,她怎是冷天奴的妻?
嫡亲血脉,她的孩儿,虽是天奴的血脉,可会占着个嫡字吗?
天奴他人如今究竟如何,是何境况?
压下心头的烦乱与苦涩,宇文芳清凌凌的目光含了丝尖锐锋芒,转而道:
“能平平安安生下这孩儿,是你们城主所想,更是本公主所愿,如果可以,本公主是最不喜平添烦乱的那个。”
“晏堂主,本公主人在突厥王庭,几度面临濒死险境却不曾乞怜更未有退缩过,如今,便是明知去母留子,本公主也断不会拿腹中孩儿的安危涉险,毕竟,这天高路远的,便是本公主吃得了苦,也不能让我的孩儿有所闪失,所以,你们大可不必担心本公主会逃离桃花城……”
被宇文芳直言不讳的挑明,晏堂一时无语,倒是解波清,不由深深看了眼宇文芳,她听说过这位和亲公主的一二事,只金人流血时被软禁和旗兰猎场被毒蛇群袭击摔落悬崖,足可窥知她曾经的如履薄冰生死一线间,现下见神色平静的她缓缓道来曾几度面临濒死险境时,那从容的气度,淡然的语气,倒是令解波清不得不高看了她一眼。
“至于本公主的那几个贴身侍婢和这个小宫女池安儿……”
宇文芳转过目光看向怔怔着的池安儿,浅浅一笑,眼底里一抹不舍,回过目光,对静默着的晏堂一字一句道:
“本公主曾有言,待逃离突厥王庭后,便会找机会救她们出来,放她们自由,如今,本公主已逃离了突厥王庭,也该兑现承诺,那几个侍婢,本公主被困于此已是鞭长莫及,倒是池安儿,既然你们怀疑池安儿来‘桃花城’是惹事生非平添烦乱的,那不若就此放她离去,也算本公主应了诺还了她自由身。”
“公主……”池安儿哽了声音。
“还有伍长娟,小小年岁也受不得你们的折磨与威胁,索性,连她也一并送走吧。”
“本公主身边只留一个青莲,如此,晏堂主当可放心了吧。”
晏堂主同解波清不由隔空相视一眼,从彼此目光中看到了窘色,原想着给池安儿和伍长娟些许苦头吃,以达到警告威胁的效果,让这主仆几个安份些。
不曾想,千金公主非但未有砌词狡辩或是放下脸面求情,反而直接点出她不会大着肚子拿腹中孩儿的安危去冒险逃跑,更语出干脆的要求将池安儿和伍长娟送走,以了百了。
这真真是,令人难堪啊!
虽说桃花城中亦有杏林高手,可同医术上天赋异禀的池安儿相较,还是有差距的,在千金公主平平安安生产前,医术精湛的池安儿是断不能放走的。
且晏堂不知的是,池安儿暗动了手脚,便是城中的杏林高手也未有查觉,只以为千金公主确有滑胎之危呢。
眼见千金公主态度分明,只想放池安儿和伍长娟自由,晏堂一时无言以对,难不成他要巴巴的请对方三思,将人给留下来?
倒是池安儿打破了这尴尬,被捆着的她似个小狗儿般努力蹭向宇文芳,耸动着小肩膀,清灵灵的瞳子里泪流,一串串儿晶莹剔透的泪珠子像不花钱似的滚滚而下,显然,她是真难过伤心了。
惊闻去母留子,公主姐姐会没命后,池安儿接受不能,这刚认了血脉相连的亲人没多久,就面临着失去,她如何能忍。
池安儿呜咽着:
“奴婢不要离开公主,公主您有滑胎之危,奴婢如何能放心的走?奴婢不走,奴婢要等着小主子生下来再走,呜呜……”
转而又瞪着泪汪汪的杏眸看向晏堂,抽泣道:
“奴婢真得听不懂晏堂主和解堂主在说什么,伍长娟明明去扒兔子窝找奶兔子的‘月明沙’了,怎就被奴婢教唆着查探什么密道了……”
话未落,脆生生的尖叫声传了来:
“救命啊,公主救救奴婢,池姐姐救命啊——”
“我的‘月明沙’,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月明沙’啊,还我,你们还我——”
小脸儿涨得通红,手脚乱舞的伍长娟被个高大侍卫似拎着小鸡崽子般拎了进来,紧跟着的是几个同样面无表情眼底里精光闪的侍卫。
不及宇文芳反应,欲找回些脸面的解波清已抢先发声道:
“那密道够深吧,伍长娟,你可探查清楚了?”
“……”被放到地上的伍长娟呆呆的看着解波清,一脸憨傻状,似没听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禀解堂主,”为首的高大侍卫脸上显了抹尴尬色,硬着头皮道,“属下等是在林子深处的兔子洞里扒出她来的。”
晏堂:“……”
解波清:“……兔子洞?”说好的深洞密道呢?
兔子刨洞最大限度的深度也就十步之距,高么,伍长娟的小脑袋倒是勉强能塞进去,当时伍长娟用石头堵了其它几个洞口,正跟个大兔子似的在那儿刨洞呢,往大了刨,也算是毁灭性的刨,几乎将整个兔子窝给扒了,拱着个小脑袋,撅着个小屁股在那儿一心一意掏奶兔子的“月明沙”呢……
于是,眼角直抽抽的侍卫头儿将她给拎了起来,带了回来。
明明看见伍长娟在池安儿的掩护下往那个密洞方向钻去,怎一转眼,这小丫头就在密洞口的反方向斜坡下草丛深处刨兔子洞了呢?
几个侍卫也是心有困惑,他们不知的是,实在是这伍长娟人小鬼大机灵着呢,且在“展北孤园”里她是习武最刻苦的一个,加上悟性又高,教习武功的武师凌二等又是暗卫出身,实打实都是真本事,且冷天奴去漠河城时也会亲加教导,伍长娟虽小,可身手也以颇具章法。
她虚晃一枪造成溜进密道的假象后,收敛了气息,趁池安儿引开侍卫的注意力,悄然潜伏了下来,待侍卫们进了密道抓人后,她则利索的去刨兔子洞找“月明沙”了,月明沙确是一味药,也确是池安儿所需的药材之一……
并非伍长娟武功高,实是这些侍卫们太过掉以轻心了,以为不过十岁的孩童,根本未有放在眼里,不想,却是阴沟里翻了船。
解波清锋锐如刀的目光扫过几个侍卫,冷声道:“你们,自去刑堂领罚,五十军棍!”
军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宇文芳心头一动:
解波清怎么用军棍一词?难不成这“桃花城”里有军队,这些侍卫并非普通侍卫,竟也是军中人?
被明晃晃打了脸的晏堂深深盯了眼一脸委曲的池安儿和伍长娟,自是要向千金公主致歉,好言安抚,末了,还命人给池安儿和伍长娟送了些女孩子家喜欢的小玩意儿以做补偿。
好在宇文芳也未咄咄逼人,只唇边一抹似笑非笑,目光凉凉,轻挥了挥手,似懒怠再多说一句。
晏堂和解波清出了门,一个侍卫忽匆匆而来,对晏堂低语了几句,晏堂不动声色,倒是解波清脸上露了古怪色。
晏堂声音淡淡:“漠河城官府通缉两‘礁山’的女土匪?画像中画的真是池安儿?斥候没看错?”
侍卫禀明:“当时掳池安儿来桃花城时,这名斥候也在,所以他认出了画像中的人正是池安儿。”
晏堂心有沉吟,却也未再说什么,只挥手让侍卫退下。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宇文芳正打发了进来侍候的青莲出去,她亲自给池安儿松了绑,知这二人有话要说,伶俐的伍长娟立时跑出门去把风。
“究竟怎么回事?”宇文芳疑惑问,边摸出锦帕擦拭着池安儿哭花了的小脸儿。
池安儿哽咽着解释说:“公主姐姐,我会读唇辨意。这次也是好险,我原本真是想给伍长娟打掩护让她进去查看深洞密道的,可我无意中看见那几个监视的侍卫头儿在说着什么,我读懂了他们所说,其实他们早就发现了我的异动,故露破绽,想抓个正着,借此教训了我们,也好警告公主您安份些死了逃跑的心。”
“于是,我索性将计就计,故意让他们抓了我,希望知道错怪了我们后,晏堂主能因此放松了警惕,我好伺机再找逃跑的机会和出路。”
“你呀,”宇文芳轻叹一声,伸芊芊玉指点了她的额头,颇为头疼道,“不但擅作主张,甚至还拐带了伍长娟,这次是你们运气好,否则……”
想到解波清那嫌憎的目光,宇文芳禁不住沉了脸色,正色道:“我早已警告过你,断不可轻易涉险,自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都不准去!”
“公主姐姐,去母留子是真的吗,冷潇雨他真的要杀了你?”池安儿又红了眼睛,眼巴巴的盯着宇文芳,“如果是真的,我绝不能眼睁睁着你留在这儿等死!”
眼见池安儿眼底里坚定光芒闪,宇文芳心有温暖,柔声安慰她:“傻丫头,我不会坐以待毙是真,不愿腹中孩儿涉险也是真,待时机成熟,我自会想办法求生脱身。”
“公主姐姐……”
“难不成你不相信你大姐姐?”宇文芳温婉一笑,笑意暖暖,“多少次我于生死间徘徊,可不都还好端端的活着,小妹,相信我。”
紧抿着唇的池安儿不语,只默默的将小脑袋靠向宇文芳,宇文芳顺势搂她在怀,感受着她身体轻轻打着颤,不禁心有喟叹,抬手摸上她软软的乌浓发顶,似要给她以温暖和力量。
“小妹,我还有蛇香……”
忽宇文芳在她耳边低语,低低的声音只二人能听见,池安儿猛抬头,泪痕交错的小脸儿倏就亮了起来,连长长羽睫上挂着的泪滴都似在发着光,似整个人都沐浴在希望的光照中。
转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漠河城,破败不堪的落府。
殁和王英正在打包着行囊,凝佳也正帮忙收拾着物什。
冷天奴亲手将紫檀木的画筒收起,正待装入皮囊时,听见脚步声匆匆,转身,就见已进了门的冬嫂跪在地。
“冬嫂,你这是干什么?”莫名的,冷天奴不喜见冬嫂如此委曲自个向他行跪拜大礼。
“对呀,冬嫂你干嘛要向天奴哥哥下跪啊?”凝佳跑上前,欲扶她起来,“你有什么难事尽管告诉我,我帮你啊!”
冬嫂避开凝佳扶她的手,只拍了拍自个肩上背着的小包裹,眼巴巴的看着冷天奴,发出“嗬嗬”的声音,一脸的急切。
“冬嫂,你这是要跟着我们一起走?” 冷天奴了然。
喜欢千金传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千金传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