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眼尖的叶舒从距金人不远处捡起一枚红宝珠花时,佗钵脸色变了几变,此时的他,疑惑、愤怒、惊喜……几种情绪搅在一起相互撕扯着。
或许,惊喜多过疑惑和愤怒。
毕竟,他还是不舍宇文芳。
回过目光看向宇文芳,瞳子里浮现出一抹愧疚,而低了眼帘凝眉不语的宇文芳似对他看过来的目光毫无所觉。
应珠所说太过令人惊骇,一众人议论纷纷:
“怎么可能是虫子?”
“什么虫子竟会变成血?”
“……”
被质疑了的应珠气得摸鞭子想抽人,可之前打斗时早不知鞭子扔在了哪儿,她瞪着秀目气鼓鼓着:“天奴哥我真看见了,那虫子是白的,一团团的会飞,天奴哥你信我……”
“我信!”冷天奴语气斩钉截铁,“我自是信你。”
应珠顿时笑眯了眼,使劲点头:“我就知道天奴哥会相信我!”
见女儿朝自个儿撇嘴,外加一个大大的白眼,佗钵险被气乐了:他这次可没怀疑向来理不直气还壮的女儿,这还没说什么呢,竟也被迁怒了。
“哼,还是天奴哥最好,最疼我!”眉开眼笑的应珠双手又箍住冷天奴的胳膊,使劲晃着,像个得意的孩子。
嗯,虽然天奴哥身上臭哄哄的,可她不嫌弃!
眼见自个妹妹喜滋滋的小蠢样儿,庵逻和暌息扭脸不忍目视,五王子六王子则似笑非笑的瞅了瞅脸色难看的默毗叶护和几个贵族,他们几个,家里的儿子侄子们可都巴巴的想娶应珠呢……
“应珠,我身上臭……”心有忐忑的冷天奴借故将胳膊抽出,不为人察的扫了眼,又瞥见宇文芳唇边那抹似笑非笑,他忙冲着佗钵行了个抚胸礼,大声道:
“大可汗,应珠这一番话倒令我想起曾经听说过的一种奇异的血涕虫,此虫只需一种特殊药引,便会自投罗网且很快融化成粘稠鲜血,打眼看上去与人血无异,那萨满往金人和应珠脸上泼的水,想必就是能吸引血涕虫的药引,所以应珠才会感觉有虫子撞在脸上且爬来爬去……”
“我可从没听说过什么血涕虫!”冒乌顿眼看大好局势毁于一旦,心有不甘的他大声打断,“冷天奴你别再这儿胡说八道。”
冷天奴目光凉凉的睇他一眼:“冒乌顿汗王,你没听说的还多着呢!你……”
“就是就是,”应珠为表同仇敌忾,立时快言快语的插嘴,“天奴哥说的没错,你没听说的还多着呢!哼,左夫人的脸不就是被什么叫‘火链’的毒蜘蛛给咬了么,你不是也没听说过么,说不定啊,放火链毒蜘蛛咬左夫人脸的也是那个萨满呢!”
冒乌顿一噎,半响无语,倒是暌息王子,双眼布了阴霾,似有所思。
阿依乌心有不甘,悄悄瞅了眼应珠,大着胆子道:“可,可那天金人被请出时还是好好的,没有什么白虫子飞,也没人在金人脸上抹东西,金人更没流血泪,直到千金公主来,金人才突然……”她瞄了眼千金公主,欲言又止。
“那红披……”一直沉默无言没什么存在感的叶舒忽的开口,“或许那药引事前已被涂抹于金人脸上,待大可汗掀开红披不久后,才引来的血涕虫。”
“且当日烟雾腾腾的,便是有白色的虫子飞来,我等又如何看得分明。”
“可恼!”汝南公宇文神庆白胖的脸一片铁青,怒声道,“竟然利用什么血涕虫,难怪画匠张尤信誓旦旦说那血并非人血,可笑我们这么多人,竟连个画匠都不如,愣叫宵小之徒耍的团团转!”
“在金人身上暗动手脚,借此当众蛊惑人心,更大肆放出以邪祟为名的谣言意图诋毁和亲的公主,此人心机深沉所图不小!”
“什么天降神示,什么金人流血泪,什么邪祟附身,还真是一环扣一环!”
“大可汗,如此毁我北周千金公主声誉之人,心思实是恶毒,只怕他所图匪浅,众目睽睽下能令金人流血泪,此事绝非区区一人能成事,定是经过周密计划布局才能成事,还请大可汗深查!”
佗钵自是满口应承,面色不善的他盯了大喀木一眼,黑沉沉的脸扫向一众仓惶的鬼脸萨满,嘴里却是问应珠可认得出那萨满?
其实冷天奴已然意识到那露了马脚的萨满必是消弥阁的人,且定是在错身之际神不知鬼不觉摘了应珠头上的红宝珠花,又以暗器击落干枝,令应珠查觉头上不妥……
否则,怎就那么巧应珠会丢了红宝珠花,且发现的及时,又如此巧的正撞见萨满在金人身上动手脚,更愚蠢的是还将证据甩到应珠脸上并且让她活了下来……
想来那萨满早就在给应珠撒了某种迷药令她发疯后,功成身退了。
夜玉郎果然言出必行,可,将应珠牵扯进来,是精心布局还是临时起意?
果然,莫说应珠,便是在场的一众人也难以分辨那些体格健壮,光着绘满图腾和符咒上身,画着鬼脸戴着鬼面具的萨满。
目光坦然的大喀木染史泥傅低叹,似自言自语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令佗钵能听见:“难怪我一直感觉附在金人上的邪祟太过诡异,邪气忽就大盛,百思不得其解,未料竟是有人暗动手脚。”
显然,佗钵是听进去了,脸色稍缓:这话,大喀木确是说过,且一幅置身事外架式的他并未掺与到千金公主的去与留争论中,若说他要陷害千金公主,没道理更没理由。
大喀木阴鸷的瞳子盯视着一众萨满,命身边亲传的弟子详加盘查,查找今日负责擦洗金人的萨满……
当然,如冷天奴所料,那萨满果然不见了……
结果,负责搜查失踪萨满毡帐的兵卒回来报,从其居处找到了几个木头盒子,其它盒子都空了,只一个盒子中有一团白色虫子,若半个蜂蛹大的半透明白虫,透明的羽翅,密密麻麻挤在一处,不知为何,虫子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都死了,至于那药引,还真没找到,可有这些白色飞虫便足以说明一切……
至于那些牛羊的死,想来也是那个萨满使的手段……
冒乌顿盯着冷天奴,忽咧嘴笑得不怀好意,嘴还未张,却被似看穿他心中打算的暌息王子一把按住,心骂冒乌顿愚蠢的暌息低声警告:“冷天奴以双刃玄月屠杀‘草原神’使者的事不能提,至少现在不能!”
冒乌顿咬牙:“为什么不能?”
“你以为庵逻和默吡叶护他们不知情?他们不开口,还不是怕激怒父罕!”
“可也不能因为应珠就放过冷天奴!”
“你也知道是因应珠,以应珠的烈性子,怕是宁愿死也要保住冷天奴,激怒了父罕,你我都得不了好!”
暌息眯了眯眼,瞳子闪过一抹残忍笑意:“要提,也得父罕主动开口。”
庵逻王子似有似无的瞟了眼闷嘴不语的冒乌顿,心有惋惜:看样子这脑子简单的家伙是被老三给劝住了。
……
佗钵下令将在场的一众萨满都关了起来,点名大喀木与庵逻同审……
又命吐罗古将军将出入王庭的所有萨满的身份都过一遍,详查是否有可疑之处……
又下令明日再“请”金人,当众洗清邪祟传言……
待佗钵吩咐完诸事后,回转目光,却遍找不到千金公主的身影。
面对汝南公宇文神庆和长孙晟主动相谈和热情赞赏的目光,不欲多作攀谈的冷天奴略略几句便抽身而退,和一个巫医打扮的人擦肩之际,耳边传来呵呵低笑声:“冷公子,我家阁主问,此次你可还满意?”
“为什么现在才解决?”
“阁主说了,帮人自是要帮到眼皮子底下,否则,怕你记不住。”
“……”冷天奴回头,那高鼻深目的“突厥人”已若无其事般而去。
“都说了我脸已经不疼了,我身上也没受伤!这些血不是我的,都说了是虫子化的,天奴哥,等等我……”挣脱出被佗钵传来的几个巫医的包围,应珠追着冷天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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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漫步在王庭东侧胡杨林与一条溪流间的宇文芳,从宫女手中接过全身上下已洗刷干净的小肉团,水灵灵青葱似的长指从云儿托着的精致小瓷碗中抹起些许肉沫往小肉团嘴中放。
小肉团大张着嫩黄喙,急不可耐吞咽着,两粉嫩肉翅扑棱着,似恨不得就此抱住宇文芳的手不撒开。
被宫女引来的一身材略显单薄,着素布直缀的男子正看见这一幕,心内暗叹:哟,这漂亮的玉手,骨肉均匀,芊芊玉指白晰水嫩的甚是可人……
见宇文芳抬眼看过来,忙上前行跪拜大礼:“罪人张尤见过公主。”
其实宇文芳召他前来,不过是想从那发甜的血中寻得端倪,然此时真相已被揭开,也不必再问询于他,可既然人一直在候着,那就见一见,毕竟,这位让默吡叶护尝血的画匠,心倒是个细的。
罪人?
宇文芳杏眸微闪,心有不解,雨晴忙在宇文芳耳边低声解释:
“公主,他原是宫中正二命(正八品)的画师,听说年纪轻轻却是画技了得,后却因污了陛下画像获罪,之后因自请随和亲公主出塞,这才被赦免。”
天元大皇后自是将这些出塞要长留宇文芳身边伺候听用的宫人匠人们的记录给了宇文芳,之前心若死灰的宇文芳并不在意,倒是雨晴几个,将这些人的资料细看了一番。
此人不过二十五六的年岁,模样生得颇为周正,举止斯文若秀才状,目光也是清明,只是那眉宇间,似乎隐隐透着股稚气感。
宇文芳叫起后,随口道:“你所犯何罪?”
“呃……”勾起伤心事的张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不过随口一问,竟似勾起了对方的委曲和不平,看在眼的宇文芳起了好奇,眼神示意,雨晴立时挥退众宫女,安加利拆和两队护卫也只得站的远远的。
见雨晴和云儿站那纹丝不动,知是宇文芳的心腹,张尤嗫嚅着开了口:
“回公主,罪人犯的是大不敬之罪。”
宇文芳讶然:大不敬?就这抄家灭族的罪名还能活下来?这人命也够大的!
“如何个大不敬?”
张尤眉头都拧成了结,期期艾艾的回着:“罪人将龙……龙器画的不够威武!”
宇文芳长长的黑羽睫轻眨,目露困惑:“说详细了。”
雨晴和云儿也一脸懵懂,不仅她们,已走至近前的应珠也是满目茫然,扭脸看冷天奴,刚要问,冷天奴也目露不解摇摇头,显然,他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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