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被赤烈突然袭击了的张尤惊叫出声,猝不及防的他下意识后躲闪避,却一个趔趄,身子向后摔去,仓皇间,已然撒了手,画卷随之落地……
“张大画师,你怎么样?”冷天奴悄然打了个手势,而后嘴里装腔作势道,“赤烈,快站住,休得顽劣。”
赤烈甩过大脑袋看过来,一对儿漂亮的黑眼睛瞅瞅脸上毫无厉色,甚至暗暗扬了扬手的主人,越发对着倒地的张尤连嘶鸣带吡牙、外加抬腿蹽蹄的吓唬他。
眼睁睁着马蹄子离面门不过分寸间,张尤恨不得就此昏过去,他可是听说了,大喀木血祭冷天奴那日,赤烈领着一群野马大闹祭坛,伤了不少人,都传赤烈脾气暴烈,这一蹄子要是踏下来,止定将他半张脸踏碎!
桃花叱见赤烈抬着蹄子拔拉着以袖半掩面叫声凄惨的张尤,似感到了有乐子可寻,也步姿优雅的上前,低了脑袋,在瑟瑟发抖的张尤的脑门前拱了拱……
“啊——”眼前又突现一只马脑袋,还是弄死了里尼夫人的桃花叱,惊吓过度的张尤又一声凄厉惨呼。
被破了音的惨叫声吓了一跳的桃花叱倏地抬起脑袋,怔了怔,甩了甩马尾,重重打了个响鼻,转身优雅的走开了。
这家伙只会叫……
对张尤的表现感到无趣的赤烈也收了蹄子,掉头而去,又巴巴的追着桃花叱奔跳雀跃,大献殷勤。
冷天奴扶起张尤,为赤烈的挑衅行为深表歉意,苦着张脸的张尤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忽感觉不对,低头瞅了瞅空空的两手,四下环视,急了:“画呢,我为公主画的画呢?”
冷天奴清冷的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清咳一声,从容道:“方才我只顾拦着突然脾气暴躁起来的赤烈,倒是没注意那张画,许是……叫风给刮走了吧。”
风给刮走了?
张尤纳闷的看看一本正经色的冷天奴,又抬头感受一下吹袭而来的风,虽草原上的劲风猎猎,然五月草原风光正好,今日又是阳光明媚,习习春风正暖,哪里来的大风就将画作给刮走了?
最后,心有莫名,垂头丧气的张尤又因冷天奴许给他一方珍贵的澄泥砚而又喜笑颜开(澄泥砚始于汉,盛于唐),他虽莫名其妙失了一副画,可作为祸首赤烈的主人,冷天奴以稀有的矿石颜料,冰丝蚕茧纸和澄泥砚作为赔偿,他赚了啊!
本还担心冷天奴送他东西会是有所图,不要吧心里实在不舍,要吧还担心还不起这人情,如此,正好,赔给他的东西,他收下,毫无压力。
至于公主所要的画作,公主又没限时日,他费心力再画一幅便是。
眼瞅着冷天奴说送他澄泥砚时,心疼的直蹙眉,额头汗涔涔冒,生怕他反悔的张尤忙问何时给他?待得到确切答复后,张尤不禁笑眯了眼:今晚就差人送来啊,好,好极!
隐在暗处的殁瞅瞅手中卷着的画作,暗暗咋舌:原来少主也有不要脸的一面啊,看中了人家的东西,生生给“抢”了来。
这画真有这么好?竟值得少主以三换一?
目送着心满意足而去的张尤,冷天奴伸手抹了把额头痛汗,又深深抽了几声气:霍大哥的药,还真是霸道,可疼死他了!
不敢运用内力相抗的他只得硬生生的撑着,忽目光一凝,抬眼看去,就见另一边正朝他走来的肖念正一脸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以冷天奴的耳力,知肖念绝没看到方才殁趁着赤烈发难之机“盗走”画作之事,他目光坦然的迎视着已大步走至近前的肖念。
未及开口,肖念已重重一掌拍到他肩头,痛得冷天奴眉眼一抽,未及冷天奴动作,已抽回手的肖念歉意道:“哎哟,我下手重了些,是不是拍到伤处了?”
冷天奴强牵了牵嘴角,淡淡一笑,抱了抱拳:“冷天奴见过肖都尉。”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肖念很大气的一摆手,而后背着两手,上下打量一身胡服的冷天奴,啧啧出声:“要不是本都尉上过战场,双手染血无数鬼神不惧,别说,我还真有点儿相信大喀木指你是嗜血邪灵,就你这身手,还真挺瘆人的,能被大喀木当作祭祀草原神的血祭祭品还能活下来,天奴,你不简单啊!”
“诶,你怎一脸的汗?”
“伤处痛的。”冷天奴深深看他一眼,直言不讳。
“我就拍了一下,”肖念有些讪讪然,“真有那么痛?”
“要不抽你二百‘破军鞭’试试滋味如何?”
肖念一吡牙:“怎么说话呢?别以为你救过公主我就不敢揍你!”
虽肖念语出戏谑,可神色微变,眼底里现了黯然色,显然,冷天奴所说似勾起了他所想。
不过瞬间的黯然失色,恢复自然的肖念又好奇道:“诶,天奴,你对张尤那酸儒说了什么?他怎么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睨了眼一脸不见外的肖念,想到对方甚至想拿传家宝来买被罚为马前奴的他,冷天奴对他平添了些许好感,淡淡道:“赤烈刚险些伤了张尤,我不过答应送他几样作画的物什作为赔礼罢了。”
肖念释然,转而换了严肃郑重的模样,四周环视一眼,末了,压低声音道:“我想过了,就将你悄悄混进送亲虎贲精卫里面,带你出突厥回中原,送亲使团数百号的人,要夹带个人出去并非难事。”
肖念的主意令冷天奴惊讶,他们二人不过区区几面之缘,甚至第一次他都敲晕了他,他竟然还想出手救他。
不及冷天奴回应,肖念又自顾道:“天奴,你被佗钵罚为马前奴,又被他那个左夫人侮辱折磨,与其虎落平阳被犬欺,不如跟着我回中原,便是不愿为我“定阳候”肖家效力也无妨,我可帮你引荐,以你的文智武勇,总有建功立业之日!”
“如何,走不走?”
肖念的坦诚率直令冷天奴心有感动,他目光微恍,心有喟叹,淡淡道:“走,终是会走,不过不是现在。”
“你……”
“肖都尉的好意冷天奴心领,只不过这漠北草原上有冷某未了之事,更有……”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人,他声音一顿,“所以,冷某还不能走。”
“倒是肖都尉,我见你方才神色黯然,似是心有所忧,不知有什么事冷某可以帮上一二?”
对方释放善意,他自是要投桃报李。
肖念所忧的自是他的父亲“定阳候”,官拜中央禁军统领的肖佐。
被冷天奴这么一问,肖念不觉冷下脸来。
“天杖,去衣扒裤,一次杖责一百二十下,听说令尊一身铜皮铁骨,生受了这天杖,血染丹陛可竟然还活着,实是令闻者感佩啊。”
耳边是高绍义一字一句,肖念狠狠闭了闭眼,摇了摇头,甩去脑海里高绍义那含着抹怜悯同情的脸……
复睁开眼,黑沉沉的瞳子若山雨欲来。
肖念回眸北望,声音低沉:“你知道高绍义吧?”
冷天奴亦抬眸北望,声音清醇不着情绪:“自是知道,北齐亡国之君,龟缩突厥,一直虎视眈眈中原,意欲借突厥之力铁骑北下复国。”
“他说宣帝想了个新的惩治不听话臣子的刑罚,天杖!何谓天杖?”肖念冷冷一笑,笑得森冷,“便是去衣扒裤,一次杖责一百二十下,听说已有十几个大臣死在丹陛前。”
父亲遭受天杖虽侥幸生还,可只要想到父亲在殿前受到这等侮辱和杖责,他就气血翻涌,恨不得将天捅破,可脸上,却是冷嗖嗖的,平静的很。
肖念相信高绍义所说,是因他更相信宣帝能干出这等暴虐残酷之事,而父亲,因之前公然于朝堂上力劝宣帝收回和亲圣意,严阵备战而遭到宣帝厌弃……
冷天奴释然,对于荒唐如宣帝想出来的虐杀“悖逆”大臣的天杖,并不以为奇。
感观敏锐如他,感受到来自肖念身上的愤怒甚至是怨恨,意识到了什么,开口道:“高绍义是不是说令尊也受了天杖?你在担心令尊?”
想来肖佐虽受了天杖却无性命之忧,否则,以肖念的脾性,哪里还会安安稳稳的呆在突厥继续他的职责。
其实也正是因高绍义说肖佐受了天杖却还活着,才令肖念越发相信。
肖念强扯了扯嘴角,沉默无言,或许连他自个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对冷天奴说这些?
或许是觉得冷天奴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外人,且身在突厥的一介布衣小子知道也无妨;或许是他压抑的太久需要找个人来倾诉……
肖念的沉默无异于默认,冷天奴若有所思,沉吟道:“宣帝能对令尊行天杖之刑,可见其盛怒,想来肖统领的中央禁军统领之职已是不保。”
冷天奴剑眉微锁,似说与肖念,又似喃喃自语:“中央禁军,护卫皇城京畿,责任重大,若中央禁军统领之位旁落,不知又是哪方势力会得利?”
想到诈病秘入突厥的贺知远,此时该是已回返京师了,于他,两朝元老,军中大司马,武帝托孤重臣,他会由着重中之重的中央禁军统领之位旁落?
贺知远自是不会允许中央禁军统领之位旁落,此时的贺知远,带着暗卫已悄然潜进防护森严的“定阳候”府。
肖佐虽被削了官职,可爵位仍在,被当庭去衣行了天杖后,出气比进气多的肖佐被抬回候府便再也没出门。
吃了三大碗饭的肖佐裹着个薄薄的斗篷,一瘸一拐的在庭院消食,旁边的心腹管家紧紧跟着,就怕腿脚不灵便的主子碰着磕着。
四十多岁的管家肖复瞅瞅偌大的庭院,除了侍卫便是寥寥几个小厮和老仆,再看看蹒跚着脚步默默溜达着的肖佐,心有酸涩:家里没个女主子,就两个大老爷儿们,小的还去了千里之外的塞外,偌大的候府,也太冷清了。
咳,也幸亏这小的去了塞外,否则,步不定他那火爆脾气会怎么样呢!
“回了!”肖佐忽闷声道。
回到卧房,肖佐将斗篷一扔,里面不着一丝,露出从脊背到大腿狰狞一片的伤,吡着牙忍着痛往床上一趴,等着肖复给他上药。
肖复心内又暗暗叹了口气,自候爷挨了天杖褫夺了官职,莫说交好的官员不敢登门了,连往宫里递牌子请御医都没人搭理,请外面的医者来竟又在伤药中下了毒……
如此,不敢再找外面的医者,好在府里常年备着伤药,候爷总算是熬过了高热关捡了条命回来……
感受到伤处的清凉,深深埋着脸的肖佐发出一声惬意的轻叹:“换新药了?这药好,凉凉的,舒服。”伤处一直火烧般的疼痛,这药令他疼痛减轻了许多。
肖复没有回应,肖佐也没在意,只又闷闷道:
“也不知师兄怎么样了?”
“尉迟炯蛊惑陛下派御医署正副院使和内监首领张孝初过府探病,说是探病,不过是陛下信了师兄诈病秘入突厥的传言,可没想到,师兄竟然真病得这么重……”
“难道师兄真的快要病死了?要是他能过了这一关,我,我……”
肖佐磨了磨牙,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道:“我自此不再恨他就是了!”
“这可是你说的,自个儿说的话可要认!”低醇厚重的声音忽响了起来。
肖佐惊得身子一颤,猛抬头,扭脸看,当看清正给他抹着伤药,星眸犀利光闪,精神奕奕一身不怒自威气势的贺知远后,眼睛一亮,眼底里涌出欣喜。
然不过瞬间,喜悦之情倏然而逝,他忽的爬起身,动作过猛,痛地又咧了咧嘴,立时又强板了脸,哼声冷笑:
“贺知远,你还真当我‘定阳候’府是你家后花园,说来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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