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雪白拂尘,一袭玄色道袍的白渺缓步而来,眉清目淡神态安然的她行走于这边城二月天的凛冽寒风中,似淡看云卷云舒人来人往不被俗尘所扰,然淡淡的目光看过来,却是风起云涌要将人吞没于那眼底深处无尽的黑暗狂暴中。
白渺自认小猫儿是从她手中“丢”了的,自是有责任要将孩子找回来,初时她派了几名心腹去往各处明查暗访,然大半年过去了,却是毫无所获,近日,避世多年的她终失了耐性继续等待,出了山门亲去找小猫儿。
今日,她刚刚入了漠河城走至此,就见士卒林立杀气腾腾围了一间铺子,只淡淡扫了一眼,不为所动的白渺便收回了视线欲径直而去。
“少主,少主你一定要撑住——”仓皇凄厉的嘶哑声忽就传了来。
士卒突然向两边分开,一怀抱着个血淋淋伤者的胡人汉子冲了出来。
“快,快将漠河城有些本事的医者都找来,快去!”一紧跟着胡人汉子的年轻将军亦大声吩咐着。
“去郡守府!”另一个紧追着胡人汉子的身着下阶官服的俊美的年轻人急声道,“郡守府有府医,条件也尚好,先送宁远将军去郡守府!”
宁远将军?
已回过目光正要径直而去的白渺脚下倏就一顿,霍地又扭脸看了过来。
离开山门的几个心腹虽未查到小猫儿的下落,可却将不少消息传了回来,冷天奴在京师长安的所作所为自也传了来,白渺自是知道冷天奴已被封为了“宁远将军”。
冷潇雨甚是尊敬作为长辈的姨母白渺,虽无血缘,却是孺慕。多年前,他曾将尚在襁褓里的儿子抱到“桃花观”给观主白渺看过,避世而居的白渺虽不曾见过长大后的冷天奴,可这并不妨碍白渺对这个晚辈的疼爱,在冷天奴尚在呀呀学语时,她便着人送来了那根碧绿通透的玉箫“凤鸣”,在冷天奴将将能爬上马背时,她又着人送来了那柄世间罕有的双刃“玄月”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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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安儿直到进了郡守府站到了昏迷不醒浑身血染的冷天奴的眼前还尚处于懵怔中。
自从被“消弥阁”阁主夜玉郎下令送回漠河城同父母双亲团聚后,池安儿就再也不曾人前露面,原因无它,一来冷潇雨和贺知远甚至还有不知名的势力(白渺的人)都在追查她,夜玉郎自是不会放她出来给自个招惹麻烦,二来,赵王之死令池安儿心生了浓浓恐惧,恐惧于子欲养而亲不在,回到池游医和秋娘身边的她极是珍惜一家人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似恨不得就此黏在双亲身上……
一别四年多,女儿还似个小奶猫般如此黏着双亲,秋娘和池游医自是高兴又辛酸,高兴全家团聚之余更是辛酸的意识到女儿经历了太多磋磨,有心相问,又恐勾起女儿的难过伤心,只好按下满腹话语静等着女儿开口……
“消弥阁”阁主将小猫儿认做了干儿子一事并未隐瞒池安儿,且夜玉郎亦正色道他不会将小猫儿的身份泄露,更不会让冷潇雨将人抢了去,夜玉郎还安排她见了冷天奴,冷天奴亦证实了小猫儿是安全的……
待得知公主姐姐自愿回到突厥王庭甚至又做了沙钵略大可汗摄图的可敦后,池安儿暗自神伤却也是无可奈何,毕竟,她和父母双亲还是倚仗消弥阁的保护,又如何能救公主姐姐于水火,于公主姐姐,赵王府覆灭,中原已是伤心地,或许,留在塞外也是好的……
平静的生活总是美好而短暂,当“消弥阁”掌柜的匆匆而来告之她冷天奴身受重伤命悬一线急待她去救命时,她懵了,父亲池游医遗憾的看了看自个的两手,终是没有主动请缨。
池游医年轻时遭受过重创,因当年条件所限,更因救治耽搁的时日太久,虽侥幸活了下来,却已是暗伤在身,尤其双手旧疾偶有发作,一旦发作便双手麻木无感,无法把脉施展针术,而这几日正是暗伤旧疾发作时。
因杨勇下令将城中有点本事的医者全都找来,于是,掌柜的便借机行事,让士卒将女扮男装戴着人皮面具的池安儿给弄进了郡守府。
“大将军……”
那位年长的郡守府府医把过脉后朝大瞪着两眼一脸担忧焦灼色的杨勇行礼道,抬起头来,却是欲言又止。
自杨坚任左大丞相并获封“随王”后,世子杨勇已从小小“三命”(从六品)的“荡难将军”一跃升为正七命的大将军。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眼见这府医说话不爽快,心知不妙的杨勇喝道,“宁远将军的伤到底怎么样?”
“宁远将军的伤太过严重,虽非一剑穿心,可也离心脏不过分毫间,小老儿连脉息都把不到了,大将军,小老儿医道尚浅,实在是无能为为,还请大将军另请高明。”
连脉息都把不到了?
这不就跟死人没什么分别了!
杨勇急了,吼道:“你无能为为,那么你们呢,你们之中总有医术高明的能救宁远将军性命吧!”
“大将军,我等实在是无能为力,还请大将军恕罪!”一众把脉后愁眉苦脸的医者见杨勇瞪视这来,吓得一激灵,忙不迭低头齐声道。
齐刷刷的声音令透过人墙缝隙盯着脸色惨白浑身血染的冷天奴发呆的池安儿一个激灵回了神,她分开众人快速窜至前,搭指探脉,立时又变了脸色,急迫的声音道:
“我……咳咳,”话刚出口,神色微僵的她粗着嗓子咳了两声,又急声道,“我能救他!可得有内力深厚者为他护住心脉,否则他撑不到我施救!”
话将将落,一路给冷天奴强输内力护住他心脉狂奔到郡守府的殁立时又要上前强运内力,池安儿盯了脸色苍白中透着丝青黑的殁一眼,摇头道:
“你不能再用内力了,你中了毒,再强行运内力,非但救不了他,你自个也会毒发身亡!”
殁在杀了四个死士强闯进屋内救冷天奴之际,被一死士的毒镖划过左臂,虽他及时封穴压制住了毒发,可因给冷天奴输内力,内力损耗巨大的他险些毒发,此时他还能站在此,已是强撑。
许千行和杨勇互视一眼,从彼此目光里看到了沮丧,忽暗影动,一人已立于眼前。
“你是怎么进来的?”杨勇骇然盯着突然间出现在眼前的白渺,又下意识看向自个的亲卫,他的亲卫把守严密,连闻讯赶来的郡守王宣和镇边将军申子问都没放进来,这道姑又是怎么进来的?
白渺连个眼神都懒怠给杨勇,只在一从大眼瞪小眼中上前,拂尘轻扫已将挡路碍事的杨勇和冲上来的几个侍卫亲兵给拂了出去,沉声道:“无关之人全都出去!”
“你大胆!”爬起身来的杨勇怒,他好歹是堂堂的大将军,随王世子,怎就被人如同扫灰去尘般给扫了出去。
“多谢真人不吝出手相助!”许千行神色动,忙上前拦住杨勇,朝白渺躬身一礼道,而后示意又冲进来的士卒将一众目瞪口呆的医者“请”了出去。
杨勇对许千行的所为不解,然白渺淡淡的目光看过来,他头皮发乍心头凛,忽就失了声。
一众医者不敢多留,慌不迭离开:这年岁轻轻的小医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都探不出脉息来了,还想着将人救活,可能吗?只要别迁怒他们就好,赶紧溜吧!
白渺亦懒怠搭理许千行,素手扬,轻飘飘般将上衣已除,被殁封穴止了血的冷天奴“拎”了起来,感受着他气若游丝几不可探的生气,眼底里忽就闪过一抹心疼,更有森凛杀气翻涌:
何人竟敢将天奴伤至此,真真是该杀!
许千行感觉室内又冷了许多,忙转而吩咐人再端炭盆进来。
压下心内升腾而起的怒意,白渺盘腿坐在冷天奴身后,双手抵上他后心,微侧脸,淡扫了眼池安儿,道:“我以内力护住他心脉,你施救吧!”
早在“桃花观”观主白渺现身之际池安儿就唬了一跳,不禁瑟缩了下脖颈子,意识到久不出世的白渺离开桃花观许就是冲着她来的,可忽就想到自个戴着消弥阁阁主送她的人皮面具,又不禁暗松了口气。
对于白渺,池安儿心有复杂,自公主姐姐嘴中,她知观主同冷潇雨关系匪浅,否则桃花城的人就不会不敢搜查“桃花观”的马车了,她感激得过白渺的庇护,可亦怕已得知真相的白渺会将她抓走送到冷潇雨面前。
“你发什么呆?”白渺微皱眉,深深看了眼目光有些恍惚的年轻医者。
池安儿下意识避了她目光,再不敢分心,再次搭指探脉后,脸上一喜,忙不迭打开药箱,又自怀中摸出针包摊开来,自药箱中拿出几个颜色各不相同的小瓷瓶,银针在不同的瓷瓶中沾了药水,而后双手粘针,左右开弓,似蜻蜓点水,又似燕子抄水,一手针术,若行云流水,芊芊玉手翻飞,银针闪,流光舞,似流光飞舞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不知何时,霍不与似凭空现了身,他眼睛直勾勾盯着池安儿的动作,一脸的难以置信。
也是巧了,霍不与也恰好在漠河城,当几路士卒奉命扫荡全城医馆“请”医者前去为伤重的宁远将军冷天奴治伤时,亦惊动了正在采买东西的霍不与,担心冷天奴安危的他立时也赶了来,可却未暴露身份……
他初时对白渺深感好奇,若非白渺主动现身,他甚至未发现白渺的存在,如此内力深厚的劲敌怎不令霍不与惊讶好奇,可当池安儿施展针术救人时,他的注意力立时尽放在了池安儿身上。
“医仙世家”的上古神针法!
“冥医鬼门”的游脉神针!
上古神针法和游脉神针本就同出一脉,不过是经“医仙世家”的家主和“冥医鬼门”的门主各自潜心研习又自成一系罢了,可到底,是同出一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年轻人的一手针术似上古神针法,又似游脉神针,可霍不与却看得通透,他的针术,根本就是游脉神针,只不过,似又糅合了些许施针人的潜修所得罢了。
这世间,只霍不与知晓,医仙世家的传承只他一人,冥医鬼门的传承也只剩他一人,除了他,怎会有第二人会施展这游脉神针?
霍不与眼睛微眯,眼底里流露出一抹危险色。
白渺长眉轻动,微抬眼,若有若无的扫了眼霍不与,救人的紧要关头,她也不想横生枝节,可若霍不与敢不利于冷天奴,她也不介意忙中抽空送霍不与去死一死。
身为武将的杨勇感觉身上冷嗖嗖的,下意识回头,吓了一跳,舌头打卷儿道:
“霍……霍公子,你,你也来了啊!”
杨勇感觉心累:怎一个个神出鬼没的,怎一个个的将这郡守府当成自家后花园似的呢?
“他是谁?”霍不与向专心施针救人的池安儿呶了呶嘴,问道。
“他……”杨勇张了张嘴,而后默默摇头。
“他是‘展北孤园’的医者,得知宁远将军伤重,郡守府急寻医者后,自请上门来医治救人的。”许千行在旁低声道,显然,他对这个年岁轻轻的医者也起了兴趣,命人去问过找来这些医者的士卒小吏,看着负手而立若有所思的霍不与,许千行心定了,禁不住问道,“霍公子,您不准备出手救治宁远将军吗?”
杨勇也连连点头,心道:虽然这年轻的小医者一手银针使得眼花缭乱煞是好看,可若有“医仙世家”的嫡脉传人霍不与出手,才真能救活冷天奴啊!
霍不与却似不打算出手,只紧紧盯视着池安儿的动作,嘴里淡淡道:“我在这看着呢,若有必要,我自会出手。”
显然,他认为还没有必要。
这几人说话声音低低,心无旁骛的池安儿没听见,可内功深厚的白渺却字字听得清楚,不禁又抬眼看了眼霍不与,显然,她已意识到杨勇和许千行口中的这位霍公子就是“不求公子”霍不与。
此时,随着商队已出了漠河城的宇文芳忽拔转马头,脸色煞白神色不辨喜怒的她目光僵直,失了光彩的黑漆漆瞳子只直勾勾的盯着这坐巍巍古城,可瞳子里又全然没有所见之物,只似透过这厚重的城墙在看着什么,忽她柳眉拧脸上显了痛楚色,极力忍耐这碎心噬骨痛楚的她泛了白的粉唇轻动,一缕赤红鲜血溢出……
“可敦,不能再耽搁了,走吧!”
安加利拆催马上前,若有若无的挡住了她的视线,当看见她唇边溢出的鲜血时,安加利拆变了脸色,然不及安加利拆再有所动作,宇文芳已狠狠抹了把唇边血,拔转马头,“驾——”一声尖锐断喝,一马当先,纵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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