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奴似笑非笑瞧着横眉冷对的金戈,“兄台方才与我切磋之际,马靴中露了小半段绑腿,绑腿所用的是青云银滚边虎纹织锦缎带,北周德亲王地位尊崇,宣帝特赐德亲王府用度皆与各府王爷不同以示恩宠,而青云银滚边虎纹织锦缎带恰是德亲王府侍卫统领专用。”
“你……”金戈黑了脸,他没想到对方竟有如此观察力和见识。
德亲王听在耳神色依然波澜不惊,语气平和又问道,“年轻人,那你又为何断言我不会去夜宴上凑个热闹?”
“德亲王随驾北周武帝时以崇尚武力制敌,军功赫赫为武帝所称道,若非武帝命短现今该是一统了中原。新皇登基后朝局不稳,而新皇更乐于安享太平,内忧外患皆起,如今更是一道圣旨令千金公主和亲塞外。德亲王本就不屑以弱示敌又如何会去观那迎亲大典!更何况身为朝中重臣,若是送亲而至必然是以官服示人又岂会行色匆匆着突厥衣饰,想来您来此漠北大草原上必是另有目的,如此装束也只为了便于行事!”
凝视眼前这个不卑不亢侃侃而言的年轻人,德亲王恍惚间似又看到当年气盛飞扬的自己初次入宫站在金銮殿上同当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晋国公”宇文护之间的言辞交锋。不同的是,眼前的年轻人睿智咄咄之下有着与年岁相貌不符的内敛和深沉,看似不过堪堪二十却似经历过许多许多。
“荒蛮之地居然也有如此见识的年轻人,好!年轻人,若非本王不能在此地久留,倒是想和你畅快的叙上几日,如若它日有缘中原再见,本王定要和你叙上一叙!”
德亲王贺知远坦然应了自己的身份,他缓步上前,拍了拍冷天奴臂膀,难得露一回的笑容里含了欣赏之意。
“王爷……”
“金戈,不必多言,这年轻人若心存歹念,适才与你交手时便会痛下杀手,更不会向本王坦言相告他所发现的一切!”
金戈悻悻着收了声,莫名的就觉这小子将来是个劲敌。
“年轻人,你在草原上生活了多久?”
“回禀王爷,草民出生在此!”一反方才的冷傲,冷天奴恭敬作答。
“噢?”德亲王不觉又细扫了他几眼,转而拧了眉宇又似在思忖着什么。
“王爷似有事要问?但凡草民知道的定会知无不言!”
德亲王也不再隐瞒,他正郁闷寻不着线索,多问一句也无妨:“本王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他也是中原人,名叫凌九霄,或许如今他已改了名隐在漠北草原,可他脸上有一道剑伤甚好辨认,剑伤入骨,从额前正中直至下颚……”
当年他亲手“杀”的凌九霄,剑风所至剑伤入骨的这一击有多重,他自是清楚,他亲手毁了那张邪媚俊美不可方物的一张颜,又将重伤的他一脚踢入熊熊烈火中烧骨成灰。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可每每午夜梦回都是那夜烈火中燃烧着的袭雅怀抱着哭声羸弱的婴儿绝望的回眸,原以为凌九霄已作了陪葬,未成想半年前“消弥阁”阁主却突然卖他消息说凌九霄还活着。
活着?怎么可能,他也不允许!
可“消弥阁”所出的情报从未出过差错。
剑伤入骨,从额前正中直至下鄂岂不将人的脸一分为二了?注视着德亲王眼底里涌起的霜寒,冷天奴心尖儿莫名的打了个颤。
似看穿冷天奴所想,德亲王点头声音又冷了几分,“他的脸确实被一分为二,伤深入骨便是有灵药也断隐去伤痕,你可见过此人?”
冷天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现了丝茫然,紧盯着冷天奴眼睛里闪现的变化,德亲王心内刚升腾起的希翼之火又缓缓的灭了。
“王爷,茫茫漠北草原上草民虽不知此人身在何处,可至少能确定他并不在大可汗佗钵或是尔伏可汗的族内!”
心有失望的德亲王略一点头转身上了马,冷天奴忙举步上前:“王爷方才说放眼漠北草原,草民的赤烈无人能出其左右,可王爷坐下的踢云乌骓又何尝不是夺人视觉!”
德亲王一怔,旋即哈哈大笑,笑得爽朗开怀:“你是想说本王刻意隐藏身份,却还是太过招摇?”
“一介平民小子不敢妄议王爷!想来王爷如此招摇行事自是有另一番的思量计较,不过突厥一族善骑射更是知马爱马,只怕踢云乌骓这一路行来未将王爷想见之人引来却先行引来有心人的不轨心思!”
德亲王不由又深深看了冷天奴一眼,入了漠北草原后金戈他们确实处理了几批欲杀人夺马的突厥人,就在不久前还刚拿下高绍义的暗探,估计再在此为铒停留的话佗钵和宣帝也好得了消息。
“好,年轻人,你的提醒本王记下了!你叫什么名字?”
“冷天奴。”
“冷天奴,这个,本王赠与你!”一枚玉中极品羊脂白玉所制的玉缺递到冷天奴眼前,玉缺周身通透白若脂膏,玉质莹莹散发着细腻温润的光泽,玉面雕有卧虎飞龙,一缕雪域银蟾丝将其串起可悬于腰间。
“王爷,如此贵重之物冷天奴岂敢收下?”当看清手中之物后冷天奴忙推辞,他清楚的很,方才他若真贪财收下那颗武帝所赐的“雀引”,德亲王绝对会出手取他性命。
似看穿他所想,德亲王深沉的眸子里飞闪过一丝欣赏,没理会他的推辞,加重了语气:“此乃本王所赐,本王所赐岂有收回之理!它日你若去往中原,只需持此玉缺通报姓名,德亲王府随时向你敞开大门!”
冷天奴墨玉般的眸子光亮熠熠,双手捧住所赐之物不卑不亢道,“谢王爷!”
德亲王显了满意,莫名的,眼前这张年轻俊朗的面容令他心生亲切却又令他倍感惆怅,心内无声轻叹拔转了马头,踢云乌骓一马当先掠地而去,众侍卫忙紧追了去。
赤烈亢奋不已嘶鸣声又起,冷天奴清冷的神色中有着丝淡淡的不安,一手安抚赤烈一手紧握玉缺目送着那远去的背影。
连绵的山丘间,五个英挺的身影纵马急驰。
“站住!”
“抓住她……”
随风而至突起的杂乱叫嚣声中一个黄色的小身影忽从侧方小山丘陡坡上滚了下来,好巧不巧滚落在正纵马飞驰而来的几人的必经之道,一马当先的蹄云乌骓速度之疾无法避开,眼见要将小小的身形踏碎时,马上之人在空中虚抓一把,下一刻,地下的小身影儿就到了德亲王手中。
“吁……”马嘶声中,晕呼呼的小女孩儿感觉自个儿身子已浮在空中,下一刻就稳稳的落了地,她忘了害怕,怔怔着,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尤含着恐惧挂着晶莹的泪珠。
小女孩八、九岁的模样,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上打着十余个小辫子,圆圆的小脸蛋儿上有着漠北阳光下特有的红晕,似是晒了红的嫩苹果,弯弯的淡眉,略陷的眼窝嵌着一对儿晶晶亮的黑眼睛,天然红的小嫩唇微张着。
原应可爱讨人喜的小脸儿却是灰头土脸的还带着几道新鲜的浅浅划痕,估计是刚从坡儿上滚下来所致,令几个大男人不解的是这个小姑娘绳索加身,身上被捆了足足三道。
“抓住她!”
“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她可是值万头牛的赏金!”
呆怔着的小女孩儿浑身一哆嗦,拼力站起来,被绳索捆住的小身板本能的往蹄云乌骓身旁躲,蹄云乌骓却一反常态没有扬蹄将这个挤压它空间的小人儿踢飞,只是重重的打了个响鼻儿看看她。
二十几匹马从陡坡上冲下来扬起身后一片风沙弥漫,为首的褐发深凹棕眼的短须汉子手上还牵了根绳子,绳子另一端拖在马后的是一个血淋淋的年轻人,年轻人挣扎着跑在马后,可力不从心,多半是半跑半拖在马后,身上好多处皮肉被生生的磨去一层。
短须汗子一眼瞧见小女孩儿,大嘴一咧冷森森的嘿嘿两声:“小贱奴,瞧不出来,短胳膊短腿儿的逃得比兔子还快,你再敢逃一次试试,看老子不把你也拖在马后磨出副肉骨头来!”
“哈哈哈,”肆无忌惮的大笑声中一个粗哑的嗓子大声道,“老大,这个小女奴又鲜嫩又水灵,就这么送回去太可惜了,不如先给兄弟们乐乐。”
“是啊!老大,这么鲜嫩的小羊羔子死了太可惜了,不如我们带回西域,玩儿够了卖掉也值些钱。”
“呸,你们懂个屁,”为首的棕眼短须汗子甚是不屑,“又小又没肉的卖了她能值几个钱,她可是值万头牛的赏金,更别说抓住她还能借机与突厥大可汗的左夫人结交,这笔买卖可划算的很。”
没理会耳边呱噪声,小女孩儿只紧紧盯着被拖在马后遍体鳞伤的年轻人,大眼睛里立时又蓄满了泪,眼泪如明亮的珠子成串滚了下来,却咬住嫩红的小嘴唇不肯哭出声只是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句:“执失律大哥……”
两个族人为了掩护她逃跑已被杀害,她不能再眼睁睁着执失律大哥被活活折磨死。
见小女孩儿走了过来,遍体鳞伤头脑晕沉的执失律踉跄着半爬起身嘶哑着嗓子吼道,“快跑,小鹰儿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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