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 阜阳城内冬雪融化完后, 春寒料峭, 吹过的风还夹带着寒意, 已经是晌午的时辰, 阳光照耀到的地方十分的暖人, 荫蔽处, 一阵风吹过还是会叫人直发抖。
后殿左右都没有遮蔽物,风一吹,走廊内的风是穿堂而过的, 吹在松垮垮的朝服上,从偌大的袖口往里灌,能激起人一阵鸡皮疙瘩来。
卫老国公和杨大人这会儿的心情就犹如被冷风刮着一样, 他们又不蠢, 皇上的意思已经足够明了,他知道这些事是德王搞的鬼。
不去论别的罪, 光是干扰祈福, 破坏宗殿这样的罪名就不轻了, 加上德王的心思, 往大了说就是谋逆, 皇上如果不计较,也不会当众揭穿, 将德王与这些黑衣人有关的事实曝露在众人眼下。
这与他们原来预想的并不相同,所以这会儿, 其实还有些慌。
与他们颇有些紧张的心理不同的是, 这兄弟二人两两相视,未从纪灏脸上看到被揭露的害怕,他如此坦然的看着纪凛,仿佛他这句话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或者他做的这件事,没有哪里是令他心虚的。
站在台阶下,纪灏气势不减,迎着风,伫立着身姿:“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我怎么会让人破坏宗殿,这里可是皇族宗庙。”
“也就是说,这些僧人是你派他们所杀。”
“皇上登基以来,大晋事出不断,旱事过后就是疟疾,百姓死伤无数,早已经怨声载道,宗庙内的僧人解救不了他们,唯有皇上才能解救他们。”
这下连一脸“吃瓜”状态的荣昌侯也有些咋舌,有些事儿就是心里想,暗中做也就罢了,这么堂而皇之说出来,还深觉得自己是占理的,半点不觉得哪里亏了,也是头一回,当初三皇子和四皇子联合起来造反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德王如今站在那儿是在说皇上给大晋带来了灾祸?
想过之后荣昌侯看向沈侯爷,随即淡定下来。
纪凛眉头微蹙了下:“你是说朕没有这资格。”
“去年九月,常州死了上千人,十月秋收,一半的地方颗粒无收,百姓叫苦不迭,朝廷分派下去的也只能解决基本,入冬之后因为无余粮无收成,不少百姓不能在丰收季去拿粮食兑银置办家点,入冬后又有不少百姓冻死。”纪灏的声音不轻不重,正好传遍周围,“南平一事,皇上处置有失偏颇,将缴贡从六成半减到三四成,少的这几成,可知能解多少常州百姓的难。”
“按你所说,南平的百姓就不是大晋的百姓,就该看着他们饿死。”
纪灏微笑:“皇上又错了,南平一年四季如春,没了粮食这些人都饿不死,更不会冻死……”
纪凛神情微敛:“所以你觉得王国公没有过错。”
“王国公有错,错在不该对南平公主下手。”纪灏看来,南平那些官员都死了,南平公主就没有再下手的价值,左右在皇宫之中,她也不会长久,若是没有这件事,王国公也不至于落到被处以绞刑的地步,别的都好说,谋害妃子谋害皇族子嗣这罪名,如何都开脱不了,纪灏不免觉得可惜。
这可惜的口气谁都听出来了,南平一事的处理上,德王此时说的话和在朝堂上说的一样,王国公无过,乃大晋功臣。
不用多猜也能知道,王国公死的那天宫外沸沸扬扬闹起来的事,也和德王脱离不了干系。
再要有人看不出德王的目的,那这几十年的官场就白混了,德王这是想逼迫皇上退位,如今却让皇上道破。
按理是骑虎难下,再进一步就是逼宫,退一步也无路可走了,德王却依旧是笑容满面,这让孔学士他们心里泛起了嘀咕。
纪凛看着他:“那德王以为,朕该怎么做。”
殿内的诸位妃子早就傻眼了,除了沈嫣之外,皆是不可置信的样子,德王逼宫?
纪灏轻摸了摸指间的戒指,眼眸微垂,声音缓缓:“六弟你不如歇一歇。”
话音刚落,左信架在黑衣人脖子上的剑被那黑衣人弹开,黑衣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武器,站到了纪灏身后,之前冲去宗殿的这部分黑衣人也赶过来了,二三十人站在纪灏身后,虽是被百名侍卫团团围住,却气势不减。
卫老国公他们的心悬在那儿,此刻是半点把握都没有,纵使是有以一敌百的能力,这点人如何打得过即将赶来的援兵。
纪凛看着那些黑衣人,交锋数次,可算的上是老熟人了,这些人背地里替他做了多少事:“傅阁老是你派人杀的。”
纪灏微颔了下头,算是承认了这件事:“傅阁老为官多年,功绩无数,教出了不少学生,此等年纪过去,不算是悲事。”
用这种方法杀了老臣,为的就是瞒下南平的事,纪灏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愧疚。
“钱大人一家几口也是你所杀。”
纪灏微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六弟,你太过于妇人之仁。”
纪凛沉默了会儿,来宗庙之前他也想过数种可能,二哥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再来诋毁他一把,将疟疾的事造势更大,引起百姓的激愤,却也没能想到,二哥做这些事没有刻意隐瞒死,在太后娘娘面前袒露后,在这宗庙中,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也能这般坦然。
他不会是不怕死,二三十人敌不过这么多人,最终的结果肯定是被擒,二哥却还能气定神闲。
纪凛的心忽然一震,朝后看去,看向被侍卫包围的沈嫣,她的身边是两位宫女,身后是陈昭仪她们,殿内不可能会有埋伏,周边有人想要靠近也不可能即刻威胁到她。
不对!
纪凛的目光锁定在了陈昭仪身上,随着沈嫣脸上的神情逐渐凝固,身边的宫女来不及反应时,一柄细长的短刀顶在了沈嫣的后腰上,隔着厚厚的衣服都能感觉到那尖端,稍一动,它就会刺破皮肤,甚至刺穿她的身体,伤及她和孩子。
陈昭仪脸上的神情还是如此,和平日里温和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她的手却十分的有力,站在沈嫣背后,待两个宫女注意到时,她抓着沈嫣的胳膊朝后退了步,低声警告:“别动!”
“陈昭仪,你在干什么!”方淑华扭头看到那匕首后大叫了声,引起了殿外官员们的注意,后退过程中陈昭仪一手噙在了沈嫣的脖子上,另一手将匕首从她的后背直朝了她隆起的腹部,要让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
殿外的纪灏虽是没有看清,却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看着神情再不能镇定的皇上,嘴角轻斜着一抹笑意:“皇上,你还是太仁慈了。”
沈嫣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是真的不敢动,那匕首的尖端近在她的腹部,莫说陈昭仪会不会用力,只要她反抗一下,这匕首就刺进去了,再者,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陈昭仪。
沈家和陈家的关系并不差,陈昭仪与她也是从小相识,关系虽不如阿诗她们那么的亲近,在宫中,沈嫣有许多事还是交托到她手上很信任她。
沈嫣怀疑过白贵妃,怀疑过姜淑妃,甚至怀疑过安嫔,却独独没有怀疑过陈昭仪,她与德王既无交集,陈家在朝堂也没有站过德王。
她对陈昭仪,根本没有设防。
沈嫣配合着她后退,到了柱子旁终于不再退后,陈昭仪松开了对她脖子的桎梏:“陈昭仪……”
陈昭仪的声音出奇的冷静,还是那样温和的:“皇后娘娘,我们各司其职,对不住了。”
沈嫣看着追进来的众人,给了皇上一个宽慰的神情,她不会有事,德王要拿她威胁皇上,她就不会有事,沈嫣微侧过头,看着腹下顶着的匕首,声音很轻:“你喜欢德王。”
原因为了德王做这种谋逆之事,大抵是因为爱了,沈嫣往回想了想,却也没想到过他们之间有什么过往,即便是会被采选入宫,入宫之前也并如交集。
藏的这么深,沈嫣始料未及。
陈昭仪没有作声,而是看向后面被黑衣人护着走上来的德王,此时皇后被擒,还真没有人对德王下手。
很是宽敞的后殿内一瞬变得拥挤,德王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是要逼宫,不是率军在外攻城,也不是亲手杀了皇上登上这皇位,而是挟持了皇后娘娘和她腹中的子嗣。
过去堂堂太子殿下,先帝与太后的嫡出,用这种小心之计,委实卑劣。
可计谋再卑劣,却比任何一样都来的有效,不用大肆杀戮,只稍稍伤及了几个人的性命就达成了。
“原本没打算这么做。”德王的视线定在沈嫣的腹部,随后看向皇上,语气里甚至还有赏识,“六弟你比我想的聪明,今日若不是规矩如此,她们要跟着你一同来宗庙祈福,我还真没把握能够赢你。”六弟太聪明,接连数次打乱了他的计划,逼得他不得不提前实施。
纪凛袖下的拳头紧握,看了眼偏角,守在那儿的流云无声无息又隐了回去,这时让他们出来救人没有胜算,他不会冒任何有可能伤及菀青和孩子的险。
“你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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