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在私刑所后面的一座院子内见到了皇上。
这原来是关押宗族弟子的地方, 犯的都是比较轻的错误, 过去在书堂中发生的一些欺负人的事件时, 那些人就是被关在此处罚抄书, 关禁闭。
所以这里的住所环境要比私刑所内好一些, 高墙内虽说门窗都添了护栏, 但进去什么都有, 堂屋左右是书房和就寝的屋子。
放到别人身上,这样的环境说不上简陋,其实不错了, 可对一个九五之尊来说,囚禁在这样的地方,堪比侮辱。
沈嫣走进院子的时候, 纪凛正在书房内, 护栏外的窗户打开着,一眼就能看到沈嫣, 他放下书, 看到沈嫣后面还跟着秋瑶, 将书放下后快步走到堂屋, 隔着门栏与沈嫣相见。
两个人眼神对望, 皆是有话要说,也都忍下了, 沈嫣转过身对秋瑶说道:“把门打开。”
“不行。”
沈嫣笑了:“你都答应本宫来看皇上,到了这儿, 难道还怕本宫会逃走不成。”
秋瑶看了眼守在外面的十一, 在他眼中看到了不赞同,王爷还没下朝,她不该擅做主张把皇后娘娘带过来,万一引起什么事她要怎么收拾。
但在秋瑶看来,这院子包围重重,想出去极为困难,即便是皇上逃的出去,他也不会丢下皇后不管,而皇后这身子,半点功夫都不会,走不走的出这院子还很难说。
他们能说什么,无非是怎么对付王爷,但王爷不可能会输。
“放她进去。”
沈嫣克制着,等守在那儿的人解锁后,跨进去的第一步就让纪凛接住了,他牵着她,手微颤,也是极力克制着,引着她到了书房,在垂帘这端,半扇窗遮掩的地方,抱住了沈嫣。
他不敢太用力,怕伤及她腹中的孩子,沈嫣却是用力的抱住了他,小声道:“太医院在尽力救治那些百姓,很快这病会过去,他不会等太久,在这阵民声过去前一定会登基。”
纪凛低下头,嗅着她青丝间的香气,生了胡子的下巴轻轻蹭了下她的额头,也怕弄疼了她,尤为的小心翼翼:“你瘦了。”
这才几天的功夫,她就瘦了。
沈嫣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笑靥:“肉都长肚子里去了,近日他特别的乖。”说着拉着他的手放到了腹间,这孩子像是有所感应,知道回应父亲,在纪凛覆上去时还动了下。
纪凛露出了这几日来的第一个笑意:“比之前更有力了。”
“他登基之后就不会放过你。”沈嫣轻轻靠在了他胸膛上,“我知道你身边还留有一些人,他们可以把你救出去,别担心我,先离开这里。”
以她对德王的了解,他对皇位执着到这地步,后面的事肯定都安排好了,以他的谨慎,能够预料的也都预料了,太后娘娘想到要找皇叔父出来主持公道,德王肯定早就想到了,太后的消息送不出去,即便是送出去了,皇叔父也做不了什么。
他不会拖很久,他会在眼下最有利的时候登基为帝一气呵成,未免皇上折返,会直接将皇上处置,如今逃走是下下策,却是不得不做的事,留在这儿德王很轻易的就能拿她来威胁皇上,皇上他什么都做不了。
“不行,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纪凛不放心她,他走了她怎么办,他宁愿德王用她来牵制他,至少她还平安无事。
“我要你活着!”沈嫣用力捏紧了他的手,指甲要陷入到他骨肉中去,倾注了她所有的力道,目光闪闪看着他,“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
纪凛低下头亲了下她的额头,抱紧了她:“我会活着,也绝不会丢下你们。”
“我相信你。”她从来都相信他,不论做什么,只要是他说的话她就相信,他们不会死。
纪凛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舍也不愿意将她放开。
“他将李福留在身边了。”
乾清宫内过去伺候皇上的人,如今都被德王留下了,李福掌管了乾清宫许多事,德王将他留在身边,是早已打算好登基事宜,人都不换。
纪凛低声嘱咐,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你回去之后留在永和宫内不要出来。”
沈嫣抱着他,低低嗯了声。
纪凛还有很多话要说,但外面的人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十一早就想将皇后请出来了,沈嫣也不能等秋瑶来拖人,踮起脚在纪凛脸颊上亲了亲,纪凛拉住了她,从绣袋中取出铜链,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又摸了摸她的肚子,轻声嘱咐:“乖一点。”
沈嫣捏着铜链,冲着他笑,忍了眼泪转过身去,秋瑶已经进来了,沈嫣飞快将铜链藏到了衣襟内,低头擦了下眼角,见面伤心这样的事,看着也很如常。
秋瑶看了皇上一眼,再看看沈嫣,等她走出去后跟着出了屋子,门锁上后,这屋子又恢复了牢笼的状态。
沈嫣没有回头,由木槿搀扶着,慢慢朝院门口走去。
她知道秋瑶在看她,也知道皇上站在窗户边上,她的脚步很缓,每一步却都走的异常坚决,她和皇上可以共赴死,却不是这么个死法。
纪凛站在窗边一直看着,直到看不见人是还在继续,就在柜子角落中,悄无声息的,流云的身影出现,如一抹烟魂一样,也不知他是如何进的屋子。
“你和流风一起,去永和宫保护皇后,寸步不离。”
流云眼底闪过一抹迟疑,最后还是听命于皇上:“是!”
“除非是皇后有难,否则你们都不得现身。”
“皇上,那若是您有难……”
纪凛看着院门口出现的那抹身影:“朕不会有事。”
…………
如沈嫣所料,德王很快就有了动作,登基一事对他而言刻不容缓,若再拖下去,等城外的疟疾过去,天气渐渐暖起来,到了农忙时节,百姓的心平静下来,就会想起皇上的好,到那时他再登基,就不能获取这些民心。
对他而言是趁热打铁,于是很快的,他逼迫皇上签下了让位书,在朝堂上将其宣读,他几番推辞,大臣们热烈推举,德王接受了着让位书,演过这场戏后,不过三日礼部那儿就快速的准备完毕,登基的日子就定在二月十八,距离初八那日事发,仅过去了十天。
朝堂中大多数人都清楚这不过是个伎俩,谣言是个伎俩,宗庙一事有问题,就连这让位书也并非是皇上心甘情愿的,可就是没人站出来说,因为一天前站出来的几个大臣,两个被卸任,孔学士则是以“年事已高”这个理由被请回了家,修养半年,站出来指责过德王的白候爷也遭了“修养”的待遇。
谁都知道,半年之后再回来,这朝堂又是一变。
在不少人看来,之前那么拥护皇上的沈家都没说什么,他们就更不会说什么了,朝堂之中有多少人都是跟风形势的,而在定下德王登基的日子之后的隔天,白侯府忽然传出白侯爷猝死的消息,这会儿,更没人敢说什么了。
转眼二月十八,德王登基的日子。
代理朝政的这十天里,纪灏派了不少太医去城外就诊治病,十天过去百姓的病好了,这就将功劳都归结在了纪灏身上,没登基前就获得了一些民心,登基当日,灰蒙蒙的天都没有影响到百姓的热情,围在宫外,就想听宫内传来宣读声。
负责事宜的礼部尚书看着久久不开阳的天气,胆战心惊的,就怕新皇责罚,这日子不算是他选的,可与他也有关啊,太阳不出来瞧着就不太吉利。
纪灏一身宫装站到了前面,这时底下的大臣们才发现,新皇身后是身怀六甲的皇后娘娘,她与新皇穿着一样的宫装,傻子都看得出,新皇这是要让封她为新后。
站在下面的沈老侯爷与卫老国公身形同时一晃。
前者是因为事情太过于荒唐,这怎可二嫁,还怀着孩子啊!
后者全是因为皇后腹中的孩子,这孩子算起来可是孽种啊,皇上要怎么处置,将来生下来若是个皇子该怎么办!
纪灏对这些都不在意,朝沈嫣伸出手,要扶她上来。
沈嫣站在那儿未动,风吹过来,头上繁重的钗饰发出微响,纪灏的视线一转,看向百官后面搭建起来的高台,纪凛站在那儿,身旁还有人守着,虽没有帮住他,却像是囚犯一样看守着他。
“三年前你嫁给朕,也就是今日这般,朕登基为帝,你册封为皇后。”纪灏很有耐心的向她伸手,“六弟替朕照顾了你三年,朕不会怪你。”
沈嫣看向高台上的皇上,心始终是紧着的:“你要杀他。”
不管她是不是愿意起来,纪灏牵住了她的手臂,稍一用力,为了站稳的沈嫣不得不往上迈步,在底下的人看来,她就是被他牵上来,与他并立而战。
“嫣儿,你还是这么天真,他若活着,朕这皇位就坐不安稳。”
“你回来的时候,皇上也没有想过要杀你。”
“所以说六弟他不适合为帝。”纪灏颇为温和的纠正她,“从今往后,朕才是皇上。”
沈嫣是真的没能克制住,也忍不住,即便是心中有些把握,还是怒的浑身发抖。
礼部尚书已经急出了满头汗,奇的是,皇后站过来后没多久,乌云散去,阳光从云层倾泻下来,天色也亮堂了。
生怕过会儿再出什么意外,礼部尚书赶紧宣读,就在宣读完后要新皇接牌参拜时,官员后的人群中忽然一阵喧闹,几十个人朝押着纪凛的高台上冲去,这些人有些穿着官服,有些是侍卫的打扮,临时蒙了面,像是早就埋伏在其中的。
若是登基仪式被打断,那就是比祭天求雨还要不吉利的事,老天爷连拜都不想让新皇拜,所以纪灏没有受那边的影响,接过牌子后往台子走上去。
那边则是涌出了大批的侍卫阻拦。
在场的官员都不知道到底看哪边才好,其中不乏有官员在其中参了一脚,绊一下那些侍卫也好,要让这营救更顺利些。
不知谁喊了声:“他们就是南平人。”
祁风已经站在最面上解开了绑在纪凛身后的绳子:“少主,我们走!”
“慢着!”
基本是刻不容缓的,底下越来越多的侍卫根本容不及他们再做别的打算,要么带皇上离开,要么一起葬身,祁风顺着皇上的视线看向那边皇后娘娘所在的位置,心一狠,趁着皇上不注意,一掌打在了他的后脖上,将他打晕了过去。
这些官员真的要看过来了,眼看着这些南平人将皇上救走,那边还有个正在登基的,这样的场面,活了几十年的别说是见过,听都没听说过。
沈嫣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人,紧绷着的身子微晃了下,被后面赶上来的秋瑶扶住:“皇后娘娘,此时晕过去可不吉利。”
沈嫣看着已经走到一半的纪灏,再看秋瑶那半点不着急的神情,仿佛皇上的离开是预料中的。
刚刚他才说过皇上必须死。
沈嫣猛然一震,她明白过来了。
他关皇上,拿自己做要挟逼迫皇上写下让位书,再众目睽睽之下要将皇上摆在这里,他不是要杀他,他是为了引那些真正的南平人来救皇上。
这样一来,才是真正的在文武百官面前坐实了皇上和南平人有所勾结的事实,他没有想杀皇上,他为的是让他永远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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