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惠德把手里的梅花砸在小陈郡王的身上, 她的唇瓣上还沾着味道干冷酸涩的梅花瓣。溯雪飞舞, 苏惠德的声音穿透暗夜, 有些尖利, “是四姐儿。”
小陈郡王静站在那处, 身形纤瘦却颀长, 半隐在暗色之中的面容让人看不大真切。
“四姐儿, 四姐儿……”宫娥提着红纱笼灯急匆匆的追过来,用手里的大氅将苏惠德在雪地里冷的直打颤的身子裹在里头,然后又哄又骗的把人往避风的回廊处带去。
“给郡王爷请安。”另外一个宫娥毕恭毕敬的给小陈郡王行了礼, 然后开口道:“四姑娘年幼,多有得罪,还望郡王爷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
宫娥的话还未说完, 就被小陈郡王给打断了。“皇后娘娘的面子?她的面子可真大。”
今日的小陈郡王心中是存了气的, 那苏府的苏致清娶了他的亲姐姐,小陈郡王虽为宜春郡主高兴, 但难免心情抑郁, 毕竟他与宜春郡主相依为命多年, 今日看着亲姐出嫁, 这心中就像是被割了一块肉似得疼。
宫娥伏跪下地, 朝着小陈郡王请罪。
“你有什么罪,起来吧。”小陈郡王踢了一脚面前的堆雪, 毕竟年少,藏不住心气。
回廊处的苏惠德随手抓了一把素雪就往嘴里塞, 吓得宫娥赶紧堵住了她的嘴。
苏惠德顺势咬了宫娥一口。她满以为这宫娥是帮着那骂她傻子的坏人一起的。
“啊……”宫娥吃痛惊叫一声, 一个不察就被苏惠德给推倒在了回廊边。
苏惠德披着那件大氅,闷头往小陈郡王的方向冲过去。小陈郡王背对着苏惠德,没有注意到她,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被苏惠德撞得翻倒在雪地里了。
雪地绵软却阴冷,湿漉漉的雪气挤压过来直往脖子里头钻,苏惠德抓着小陈郡王的衣襟使劲在他左下颚处咬了一口。
小陈郡王闷哼一声,抬手把苏惠德推开。
苏惠德带着大氅滚趴在松软的雪地上,与那正跪在地上的宫娥撞作一团。
“哈哈哈……”埋首在雪地里,苏惠德大笑出声,嘴上还沾着一些血渍。
小陈郡王捂着面颊转头瞪向苏惠德,只感觉指缝间有鲜红浓色滴下。
夜色晦暗,飞雪更甚,小陈郡王拢着大袖狼狈起身,他俯身一把抓起苏惠德,语气微冷,“原以为只是个傻子,没想到却是个疯子。”
苏惠德使劲挣扎着,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再加上身上的袄裙和大氅束缚过重,根本就挣脱不开小陈郡王。
“郡王爷恕罪,郡王爷恕罪。”宫娥跪在一旁,使劲的朝着小陈郡王磕头。回廊处的宫娥见形势不对,赶紧去寻了苏阮来。
苏阮身披大氅,带着平梅急匆匆的过来,用红纱笼灯一照,只见那雪地上沾着一些血渍,已然被新落下的雪覆盖住一大半,但人却不知往何处去了。
“娘娘,娘娘……”不远处有宫娥疾奔过来,朝着苏阮行礼道:“四姑娘被小陈郡王带回了陈郡王府。”
“什么?”苏阮秀眉一蹙。
“郡王爷还扬言说,苏府娶了宜春郡主去,那就合该还给他一个人。”
宫娥话罢,苏阮站在原处久未动。
“娘娘,还是奴婢派人去陈郡王府瞧瞧吧?”平梅提着手里的红纱笼灯上前,小心翼翼的用手里的油纸伞帮苏阮遮住头顶落下的飞雪。
“不必。”苏阮轻吐出一口气,抬手拢紧自己身上的大氅,说话时有白雾轻吐。“小陈郡王心性还是不错的,四姐儿定然无忧,只是……”
只是这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被人深更半夜的带回府里头去了,传出去名声自然是不大好听的。
垂眸略思,苏阮道:“今日是苏府大喜的日子,此事明日再说,你且派个小厮去陈郡王府外头看着,莫真出了什么事端。”
“是。”平梅应声,吩咐宫娥去了,然后将手里的手炉递给苏阮道:“娘娘,天冷,您莫冻坏了身子。”
将手炉拢在宽袖内,苏阮看了一眼面前窸窸窣窣落下来的飞雪,语气轻软似叹息,“宜春郡主这一嫁,小陈郡王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让四姐儿去陪陪他也好。”
不知道为什么,苏阮总是觉得苏惠德与这鲜衣怒马的少年有种异样的牵扯。
*
苏府大喜,流水宴办了三天三夜,府门前的大街日日都被堵得结结实实的人声鼎沸。两只石狮子上挂着的红绫被雪水浸洗,显得愈发鲜艳透红。
今日雪停,难得出了日头,积雪渐消融,细洒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人的身上尤其舒坦。
府内的丫鬟婆子带着铁铲,正在将院内的积雪去除。
苏阮在芊兰苑内住了三日,本想着派人去将苏惠德从陈郡王府内接回来,却是不想她那四妹妹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怎么都不肯回来。
“娘娘,小陈郡王来了。”平梅抬手掀开厚毡,将手里的杏仁茶置于苏阮面前。
热气氤氲的杏仁茶面上撒着一层干桂花,混杂着奶茶的花香茶味钻入鼻息,让苏阮禁不住的闭眼轻嗅了一口。
轻抿一口杏仁茶,苏阮抬眸看向平梅,神色奇怪道:“他怎么会来?”
“应当是与四姐儿的事有关吧。”平梅猜测。
苏阮颔首道:“请进来吧。”
“是。”平梅应声,将主屋门外的小陈郡王给请了进来。
今日的小陈郡王穿了一件青白色的宽袍,面容虽青涩,但浑身透着一股子的沉着傲气,一举一动皆十分有度,显然是被宜春郡主教养的极好,已然能一人撑起整个陈郡王府。
“难得的好日头,没曾想郡王爷竟然就来了。”苏阮端坐在绣墩上,笑意盈盈的看向小陈郡王。
自为人母后,苏阮身上的那股子媚意便带上了几分慈柔,与她母仪天下的身份更为匹配。
“给皇后娘娘请安。”小陈郡王不答话,只先朝着苏阮请安。
主屋内烧着炭盆,绮窗半开,角落处有熏香炉正在烧着线香,花架内的花瓶里置着今日新鲜摘下来的素梅。
小陈郡王抬眸看了一眼那素梅,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有些难看。
苏阮注意到小陈郡王左下颚处的伤口,想起前几日的事,看来这就是被德儿咬出来的伤痕了。其实苏阮依稀记得初见小陈郡王时他的模样,眉清目秀,面若好女,看着纤柔好欺,现下长开了一些,眉宇间却隐隐透出一股难掩的锋利英气。
就像是褪去了绒毛的雏鹰,只待展翅翱翔。
不过细看之下,这小陈郡王比之女子也是毫不逊色,所以前几日黑灯瞎火的,苏惠德喊这小陈郡王作“妹妹”,也没什么错。
想到这里,苏阮掩唇轻笑,然后朝着小陈郡王道:“四姐儿年幼,多有得罪之处我这个做姐姐的给郡王爷赔不是。”
“皇后娘娘千金之躯,臣不敢。”小陈郡王后退一步,再次朝着苏阮拱手行礼,看似规矩十足。
苏阮抬手,吩咐宫娥去替小陈郡王端了碗热茶来。
“陈郡王不必客气,坐吧。”
“臣今日前来,只是有一事相求。”小陈郡王站在原处未动,只一板一眼的道:“还望皇后娘娘将臣郡王府内的四姑娘领走。”
“哦?”苏阮挑眉,一双潋滟含春的柳媚眼中显出调笑之意,“四妹妹是郡王爷自个儿带回去的,怎么现下反倒来求我来了?”
小陈郡王面色一噎,有些难以启齿。
他当时确实是有些被气昏头了,再加上左下颚处疼的厉害,一时就做出了这种事,但事后想想确是不应当,本想着次日苏府应当会来人将那四姑娘带回去,却是不想那四姑娘竟赖在他郡王府不走了。
“陈郡王要知,这请佛容易送佛难,四妹妹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可帮不上你什么忙。”说完,苏阮突然扬高了声音与平梅道:“平梅呀,正好郡王爷来的巧,你把本宫替四妹妹收拾好的那些衣物首饰一并让郡王爷带回府了,省的咱们来回折腾。”
“哎。”平梅应了,看着小陈郡王那张或青或白的脸,掩唇退出主屋。
一旁的美人榻上小太子正缩在被褥里面酣睡,闻到杏仁茶的奶香味后腾地一下就拱着被子蹦了下来,被一旁面色大惊的奶嬷嬷给抱了回去穿戴好后才牵着下来。
急不可耐的小太子疾奔到苏阮面前,垫着脚尖喊,“奶,奶……”
苏阮好笑的把人搂到怀里,把杏仁茶递给他。
小太子抱着杏仁茶吃喝,小嘴上糊了一圈的奶糊糊。
“妹妹。”一边喝着杏仁茶,小太子一边指向小陈郡王。
小陈郡王站在那处给小太子行礼道:“给太子请安。”
“妹妹,妹妹。”小太子依旧指着小陈郡王喊。
苏阮替小太子擦了擦嘴上的奶渍,然后朝着面色不愉的小陈郡王道:“太子还小,只会喊妹妹,郡王爷莫见怪。”
“无碍。”小陈郡王敛眉,正欲说话时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平梅的声音。“娘娘,东西都备好了。”
苏阮斜睨了一眼小陈郡王,脸上笑意更甚,“那就劳烦郡王爷帮四妹妹把东西带回去了。对了,四妹妹欢喜食花,还望郡王爷多多关照一些,莫让她贪食了什么对身子不好的东西。”
苏惠德欢喜食花的事小陈郡王自然知道,不然他也不会憋不住的来苏府寻人。
他精心饲养准备送给宜春郡主的虎刺梅都被那苏惠德给啃光了。
“郡王爷,请。”平梅上前,朝着小陈郡王道。
小陈郡王面色难看的站在那处片刻,在苏阮一脸戏谑的笑意下终于拢袖而去。
平梅覆好厚毡进门,提裙走到苏阮身旁俯身道:“娘娘,将四姑娘放在陈郡王处怕是会对四姑娘的名声不大好。”
苏阮替怀里的小太子拢好小披风,缓慢轻摇了摇头,“四姐儿这副模样,怕是难寻好人家。”
现今苏府势正盛,余下四姐儿一人未嫁,外头的那些人早就盯的紧,与荣华富贵平步青云相比,就算知晓了四姐儿脑子不大好,他们大致也全然不会在意,甚至还会借此使出什么阴毒手段。
苏阮的意思是瞧着小陈郡王是个不错的人,若是可能,趁机将四姐儿托付了也好,若是不行,让四姐儿在陈郡王府内玩闹玩闹,两人年岁相当也能一道解解闷。
“郡王爷将四姐儿的那些东西带回去了吗?”
“带回去了。”平梅点头道:“奴婢备的东西有些多,一辆马车装不下,郡王爷的马车里头还堆着一些呢。”
苏阮微笑颔首,眉眼轻垂。
小陈郡王是个面冷心善的,嘴上说的话不中听,但心里头却是个绵软的。被四姐儿咬伤了脸,竟也半分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今日来的目的大致也有与苏府赔罪之意。
“对了娘娘,奴婢刚才路过姚玉园,瞧见厉大将军领了姚太医出来,怕是将军夫人有喜了。”
“有喜了?”苏阮面露喜色,从绣墩上站起。
自苏阮生了小太子之后,苏惠苒万分羡艳,拉拽着厉蕴贺闹腾了许久说想要个孩子,但无奈却怎么都怀不上,这一晃一年,终于是传来了喜讯。
“走,咱们去瞧瞧。”
“是。”平梅去木施处帮苏阮把大氅拿来,然后又给小太子戴上毡帽,套上厚实外衫。
小太子嚼着糕点,乖巧的任由平梅摆弄。
“过会子要去见大姨妈,你乖乖的,知道了吗?”苏阮伸手点了点小太子白胖胖的小脸。
小太子点头,张嘴就叫,“妹妹。”
苏阮无奈,想起陆朝宗小时偷姑娘胭脂,掀人裙子的事,总是觉得心里头惴惴的有些不安。这小东西可别跟着那厮学坏了。
雪霁天晴,姚玉园内正热闹的紧,苏阮穿过垂花门步上石阶,看到身穿铠甲的厉蕴贺站在厚毡处磨磨蹭蹭的往里头望着,也不知是在瞧些什么。
“将军不进去,在外头做什么?”
听到苏阮的话,厉蕴贺转身给苏阮行礼,然后面露尴尬神色道:“不瞒娘娘,夫人在与下官生气呢,怕进去又气着人,动了胎气。”
“这次又是为了何事?难不成是将军又随那假和尚去钻烟花柳巷了?”苏阮挑眉。
厉蕴贺面色愈发尴尬,他朝着苏阮拱手,“娘娘饶命,您进去劝劝吧。”
“不去。”苏阮偏头,将平梅手里的包袱递给厉蕴贺道:“将军帮本宫把这个东西交给大姐。”
说完,苏阮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厉蕴贺拿着手里的包袱,神色奇怪的打开,只见里面是几件新制的小孩衣物,还有一只布老虎。
“将军不知,这是将军夫人半年前扔在娘娘这处的,娘娘给将军夫人收好了。”平梅毕恭毕敬的说完,就随着苏阮去了。
厉蕴贺捏着手里的包袱,转身进了正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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