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间穿梭的清风,撩起一阵响动,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竟然同时在这里同步着。抽枝拔叶的茁茁生长,叶子飘零时的孤寂微末,枯枝败叶无处诉说的感伤,都在这迷雾林中,同时行进着。
烛龙微感诧异的在其间穿梭,眼睛漫无目的打量着周围奇异是景象,忽然,就这么一刹那,他看到了南乔。
在深远密林的更深处,一身白衣,看不见她的脸,仅凭这身形,他便能确定——这一定是南乔。
但是不一定是他认识的南乔。
烛龙收回目光看了看四周,蚩尤和青娥早就不见了,烛龙忍不住轻蔑一笑,冷冷的瞥了一眼那青翠繁茂的枝桠。
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烛龙向南乔的方向走过去,越往里走越觉得幽深,愈发的阴冷侵骨起来。烛龙的然你目光也渐渐沉了下来,只是脸上依旧平静,既看不出欢喜也看不出愠怒,他坦然自然、如风般平和、如树般宁静,明明知道前方是个陷阱,却依旧心甘情愿的陷进去。他知道自己本该有更高明的选择——去救出烛龙和青娥,可是他终究还是放弃了,应该说,在看到南乔的那一刻,他就没有动摇过。
他真的,很想她。
南乔背对着他坐在地上,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后,显出一种寥落凌乱的美,浑身上下都没有多余的装饰,素白的衣衫益发称的整个人如在枝头散发宁静芬芳的茉莉一般,就这样平淡到了极点,成就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美。
烛龙心中一惊,几乎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把她拉起来。
终究,他的手在即将碰到她的那一刻停下,他压抑着心里汹涌澎湃的情感,把手握拳,收回到自己身边,声音喑哑地唤道:“南乔?”
女子回首,明眸皓齿,清丽动人。烛龙心里一颤,近乎欣慰的笑道:“你还好吗?”
南乔没有言语,淡淡垂下眼帘,透出一股无声的哀怨,她轻轻握住烛龙的手,烛龙一惊,不由在心里感叹一句——她的手真冷啊。
烛龙把她拉了起来,轻轻为她拂去一片落在头顶的叶片,温声道:“乔儿太好看了,连叶子都要亲近。”
南乔微微抬眼看他,眼中略有惊讶,颔首道:“为什么要来见我?”
烛龙宠溺一笑,道:“我特地到这迷雾林来,为的就是找你。”
南乔垂下头,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你在做什么?”烛龙微笑。
“我不知道。”南乔十分真诚。
烛龙点点头,笑道:“也对,你被困在这里,自然是记不得要做什么的。”
南乔没想到他这样回答,莞尔一笑道:“你知道这里很危险?”
烛龙点头,“知道。”
“那为什么……”她扑闪着双眼,很迷惑的模样。
“为了你,不管是多危险的地方,我都愿意去。”烛龙轻轻抚弄着她的长发,眼里暗光一闪,道:“那么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南乔本能的想要逃避,却被烛龙握住手腕,不能逃脱,她被逼和他对视,他眼中过分沉重的哀痛似乎刺伤了她,瞳孔猛然皱缩,近乎哀怨的低下头,叹气道:“你不要逼我。”
“我只想知道真相。”
南乔摇摇头,真诚的规劝道:“有时候真相才是最残忍的,你不如就这样糊涂一次。”
“你爱我吗?”烛龙突然问道。
南乔猝不及防,这个问题实在是让太羞耻了,可是他如此认真,她也不能视而不见,只得两颊羞红的点点头。
烛龙失落的笑笑,道:“如果是她,她会明白的告诉我,她已经不爱我了。”
南乔惊讶抬头道:“她既对你无情,你又为何要为她赴汤蹈火?”
“因为她值得。”烛龙双眸炯炯明亮,自嘲般笑道:“你或许觉得我傻,或许你觉得自己拥有和她一样的样貌,觉得你可以以爱为名陪伴在我的身边,你觉得温柔的陪伴可以比她的无情更让我高兴,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我所有的欢欣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她是她。”
南乔睁着懵懂而无知的双眼,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这个绝世俊美的男人,她的心智不全,没有办法领会他这句话后的深意,只是不知怎的就很难受,她缓缓抬手轻抚着他的面颊,声音如风过叶片般凄清,她说:“我听得出来,你很爱她。我告诉你真相,你不要难过。”
“好。”烛龙静静点头,刻意掩盖在他黝黑的眸子下的,是他惶惶难安的心。这样久了,他终于能听到关于她的一点消息,他期待着,又害怕着。
“南乔姑娘被关在这里,她现在没有意识也没有呼吸,但是她没有死,因为她的灵魂抽离了身体,所以看上去就像死去了一样。”
烛龙双手紧紧握拳,缓慢而又沉重的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的灵魂分散成了七个,在这片林子里游荡。”
“你是其中之一?”怪不得,怪不得她身上有南乔的气息,也会偶尔流露出和南乔一样的神情。
“是。”南乔的这个幽魂漫不经心的抚弄自己的裙子,粲然一笑道:“我们每一个的性格都不一样,但都是她性格的一部分。很遗憾,我不知道其他人在哪里。”
“如果想要唤醒南乔,需要怎么做?”
幽魂讶异望着他,眼中渐渐流露出恐惧,两手紧紧攥住裙子,原本流畅优美的线条在她的手中渐渐扭曲变形,就像她这张美丽的脸。
“你不能唤醒她,不可以!”幽魂猛地甩开烛龙的手,转身就往林子的深处跑,烛龙也不阻拦,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幽魂跑着跑着突然停下,转过身与他对视,诡秘一笑,笑的烛龙后背发汗,她说:“我突然想到,我没有地方可去。”
烛龙静静望着她的笑颜,道:“你很害怕?南乔一旦苏醒,你就要消失了是不是?”
幽魂愣了半刻,点点头。
“那么,是不是只要找齐你们七个失散的魂魄,就可以唤醒南乔?”
“也许吧。”幽魂回避着他的目光,他的这种问话方式——让她觉得有些害怕。
烛龙叹了口气,抬手折下一片翠绿的枝叶,那翠绿像流水般流入了他的手掌,草木新生的凛冽香味从他的手掌蔓延开,烛龙盯着那叶片的纹路,微微垂下眼帘,用近乎叹息的声音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的。你既然是她意识的一部分,也就代表了她的意愿,你不愿回到她身体里去,可能也是因为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这个世界。”
幽魂迷惑的看着他,不可思议道:“那你不是白来一趟?”
烛龙苦笑一声,道:“我既然进来了,就一定会带她出去,只是我不在乎要过多久,反正我的生命无尽,她的生命也无尽,大不了我就在这里一辈子陪她。”
幽魂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自己的整个人都被一种奇异的温暖包围住了,温柔的近乎酸楚。她突然羡慕起那个女孩子来,不对,她就是她,只要她愿意回去那个女孩子的身体里,就可以让他得偿所愿。
“我可以回去,”幽魂情不自禁上前拥住了烛龙,不好意思道:“可是她现在不喜欢你,我怕进了她的身体以后,我就要被迫着不喜欢你。”
烛龙一怔,不知所措的望着她,如果她是南乔——不,她永远都不可能是,她只是南乔意识的一小部分,上天仁慈,让他遇见了一个对他还有些旧情的魂魄,他千万不能因此就乱了阵脚。
“无所谓,我不在乎她心里那人是谁,只要能看着她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就很好。”
说不在乎是假的,但是说在乎又有谁会体谅?
幽魂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去找找看,你不是还有两个同伴么?”
烛龙带着南乔的一缕幽魂在林间穿梭,周遭一片寂静无声,高大的树木宛如坚实的墙壁一般,把烛龙、青娥、蚩尤隔绝起来,彼此看不见彼此。幽魂没有穿鞋,足底与泥土相触,拖着一身素白衣衫和浓重的云雾几乎要融合在了一起,体态飘逸,长袂飞扬,真像是远古的神女一般。
幽魂突然在一棵树前停下,烛龙跟上去疑问到:“怎么了?”
幽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失意他安静,一边把耳朵贴近树干,闭上眼睛仔细聆听,片刻后,她睁开眼睛,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欢喜,她道:“这棵树是两个结界之间的通道,穿过去便能看到你的伙伴了。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有人。”
烛龙略感惊讶,为什么南乔的灵魂分散之后,感觉会变得这么的灵敏?这样高深隐蔽连他都无法察觉的结界,竟然轻轻松松就被她看穿了!
“你知道怎么打开?”烛龙问。
“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游荡的魂魄,没有灵力,还是得靠你。”幽魂说着敲了敲树干,无辜而又灿烂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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