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冰凉，落在她胸前的大片雪肤上，仿佛被火舌舔过，生疼。她面无表情向旁边一退，迫使他的手重新暴露在冷淡的空气中，手指微微紧缩了两下，片刻后缓缓垂落，像一片盘旋坠落的枯叶，满满的都是叹息声。

　　她深思恍惚了片刻，随即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淡淡道：“请冥王殿下自重。”

　　浮凉勾唇哂笑，嘲弄道：“怎么？想做贞洁烈女？”

　　南乔缓缓抬眸望了他一眼，悄无声息，无悲无喜，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她只是遵从本心罢了，对烛龙如此、对蚩尤如此、对浮凉更是如此，只不过其中略有差别，毕竟她对浮凉实在是厌恶到了极点，厌恶到甚至不屑于去表达自己的厌恶。

　　“你不是有事要求我么？”浮凉突然挑眉道。

　　南乔惊诧望他——难道从一开始进来就已经被他发现了？她一路上畅通无阻平安无事也都是他为了引她跳这个坑？南乔心中郁郁不忿，眼神凌厉道：“你听到了多少？”

　　“你可以猜一猜。”浮凉饶有兴味道。

　　南乔嗤之以鼻，不再说话。

　　浮凉眉宇间有些扫兴的模样，用手指了指商几，立刻有一根藤蔓刺穿了商几的腹部，猩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将伤处周围的衣服全都染成了鲜艳的红，商几面色刷的煞白，躺在地上不停抽搐，南乔失声惊叫出来，泪水一下子从眼眶中涌出，跪在地上拼命拍打狱门，大声呼唤商几的名字，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商几的官能已经衰弱到了极点，眼睛睁着只能看见一片血红，耳边只有无穷无尽的嗡嗡声，把一切阻隔在外。

　　南乔颓然坐倒在地上，双目无神，脸上的泪痕闪着明润的光泽，旧的痕迹被新的痕迹覆盖，再继续画出新的纹路。

　　她突然好恨，恨浮凉，更恨自己——如果她当初没有生出要找天宝东宝的心思，如果她没有答应来黄泉，如果她……少一点倔强、多一点顺从，眼前的惨烈景象是不是就不会出现？商几还可以安安稳稳地待在他的小屋里，和童子们相伴，每天不过就是赏花喝酒，吃茶读书，这一切，被她活生生的蹂躏粉碎，成了一团虚妄。

　　良久，她拭了拭脸上泪痕，声音略带颤抖道：“他死了么？”

　　“还没有。”浮凉勾唇，她下一刻的表现——他很期待。

　　南乔膝行到他面前，缓缓垂下头颅，声音冰冷道：“我求你，放了他。”

　　“哦？”他微微眯起双眼，笑道：“那你用什么来换？”

　　南乔没有任何的犹豫，回道：“以命抵命，我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

　　浮凉冷哼一声，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目光阴冷道：“我要你的命有何用？商几再怎么说也是神族，你以为自己的命有多大分量？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南乔默默与他对视，道：“那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浮凉加重了手上力道，虽然疼，但她已经麻木，连嘴角都没有动一动。他继续道：“你们大胆闯入我黄泉，我就算要了你们的命也不为过。不过你若是诚心求我，我也可以放了你们——反正我这黄泉中都是亡灵，多你一个少你一个也没差别。”

　　南乔笑道：“我的确是诚心的。”

　　浮凉满意地点点头，松开手询问道：“我要你做什么都可以？”

　　半晌的沉默，连时空都仿佛静止——就像一根紧张的弦，牢牢绷着，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弦的这头是生和苟且，那一面是死和壮烈，然而生和死都不是她的，她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力，终于，她掩上双目，再睁眼时，已经换了一副模样——明艳动人，婉转多姿，她点头一笑，百媚生。

　　“是。”随着声音落地的，还有自己的那颗心，从此，一切皆是虚妄，一切皆可成空。

　　浮凉有些嫌恶地移过视线，对她道：“我要你发誓——永生永世不得从我身边离开，否则你爱的，求而不得；爱你的，终遭报应。”

　　世间最毒的誓从来就不是对死亡的咒怨，而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人的痛苦，仿佛就是加诸在你身上一般，永远在痛苦煎熬中挣扎，摆脱不了，拒绝不了，只能任凭它将你吞噬。

　　南乔紧紧抿住嘴唇，双手握拳，她还在犹豫什么呢？她还在期望什么呢？这都是报应、报应，反正也只是这一副残躯，反正也只是这一颗破镜难圆的心，反正终是不复当初。她倏的冷笑一声，用冷的仿佛在三九天的水里浸过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道：

　　“我南乔发誓，永生永世不从冥王浮凉身边离开。否则，我爱的，求而不得，爱我的，终遭报应。”

　　浮凉满意一笑，刺破商几身躯的藤蔓瞬时消失不见，对鬼差吩咐了一句，几个鬼差合力将商几抬了出去，南乔面色一凛道：“你们把他带去哪里？”

　　“回人世呗。”浮凉满不在乎道。

　　南乔眼帘上下颤动了半许，近乎哀求道：“你能不能——救救他？”

　　浮凉满目怜悯地望着她，道：“你以为这是哪里？黄泉是没有疗救的术法的，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下手时没有伤及他的要害，他不会死，现在把他送回人世肯定还是会有人救他。”

　　南乔的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方才感觉膝上又冷又疼，已经麻木。她弯下身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膝盖，这一幕落在浮凉的眼里，他突然扭过头，道：“你可以起来了。”

　　南乔勾唇冷笑，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扶着旁边的墙垣慢慢起身，双眸低垂，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不想见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或是兼而有之。

　　浮凉伸出手碰了碰她的面颊，她本能地想躲，却突然想到自己此举无谓，不仅无谓，还会激起对方征服的欲望，便硬生生地伫立在原处，只是眼底的嫌恶还是掩饰不住显露了出来。

　　“你很嫌弃我么？”浮凉故意用暧昧的声气道：“可是你即将和一个你嫌弃的人共度一生，与其这样，还不如放宽心，反正我们都已经一样脏了。”

　　南乔淡漠望着他，眼里如一潭死水。

　　“我把你留下来可不是想看你这副模样的。”浮凉低头凑在她的耳边道。

　　南乔微笑道：“那你想要我怎样？”

　　浮凉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向狱外走去，道：“出来吧。回房间待着。”

　　南乔一言不发跟了上去，平静的脸上抑制不住的冷笑，是不是只要她时时刻刻笑脸相迎，他就会无法忍受到只想远离她，若是这样他留她下来又有何意义？就是为了整日对着她冷冰冰的脸，他留她下来，难道不是为了取悦自己，而是为了——品尝她的痛苦？

　　她眼神微茫地向远处投去，那里有她遥不可及的远方。

　　*

　　商几被送回山上的小屋，两个童子登时被吓坏了，哇哇大哭了好一会儿，方才想起这样下去不行，便一个人守着商几，一个人去花殿找句芒。

　　句芒的花殿在南荒花海的中央，殿外有结界相守，因此人族无法涉足。白霜飞快迈入花殿，一见句芒，方才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滚滚落了下来，跪在地上啜泣道：“句芒大人，救救我师父吧。”

　　句芒正在修剪花枝，握着剪刀的手一颤，剪刀立时砸了下来，差点就砸在他的脚背上，句芒蹙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小童哭的正是伤心，狠狠抽噎了两声，又拿袖子抹了抹眼泪，方才开口道：“我也不清楚。适才我和白露正在院子里玩耍，却问到一阵血腥味，连忙跑到院子外面一看，尽然发现师傅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身上大大小小的都是伤痕，肚子上还被穿了孔……”说到此处，白霜也不禁打了个寒颤，抬头一望，发现句芒早已乘上坐骑向他的来处去，白霜只好奋力去赶。

　　不多时，两人皆已抵达，句芒的眉目紧皱，平日里清秀温润的面容此时也不由多了几分坚毅的味道。其实这些伤本来是可以自行痊愈的，可就正巧发生在商几灵力的最衰微之时，再过几日就要退化为婴孩，现在商几如此虚弱模样，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一劫。句芒叹气一声，先用灵力帮他把受损的肌理全都修复，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幸好没有伤及要害，若是好好休养，应当还是可以恢复如初，只是这几日，他怕是要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的老友身边。

　　句芒许久都没有这样大规模的牵动灵力，一时有些目眩，对童子道：“拿碗水来。”两童子视他为救命恩人一般，争着去为他端水。句芒接过略喝了一口，便将碗递给他们——平时他喝的都是花的琼浆玉液，这样寡淡的水，还真是有些难以下咽。

　　“你们可清楚，他这伤是何人的手笔？”

　　两童子面面相觑，随即又一同摇头。

　　句芒无奈地摇摇头，忽然想起一事，举目向周遭望了望，狐疑道：“南乔姑娘人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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