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童听到句芒的问话，不禁也呆愣起来——他们方才见师傅重伤危在旦夕，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完全没有考虑到南乔姑娘。

　　“不晓得。我们只看见师傅，并没有看见南乔姑娘。”

　　句芒闻见不由蹙眉更深，道：“你把你们知道的情况详细道来。”

　　两人对视一眼，白霜怯生生道：“三天前南乔姑娘和师傅一道出去，具体去哪里我们也不清楚，只说是为了找两个亡灵，一个叫东宝一个叫天宝。”白霜歪着脑袋回忆了一番，又补充道：“我听他们提过两个地方——凌河镇和赤水，许是去那里了。”

　　句芒点点头，吩咐道：“你们两个分别去这两个地方看一看，我在这守着商几。”

　　两个小童乖乖去了，想当然的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只好颓丧地回来复命，句芒听了，沉吟片刻道：“你们两个去九黎，看看南乔姑娘是否已经回去，若是没有回去，就如实告诉蚩尤，他自然会想办法找自己的妻子。”

　　*

　　阴暗冷寂的黄泉内，唯一的声响便是亡灵的啼哭哀嚎，唯一的温暖便是自己的身躯，窗外阴风森森，屋内幽光明灭，宛若一个巨大的坟场。

　　南乔目光呆滞坐在镜子面前，望着镜中面容惨淡的人儿，突然勾了勾唇一笑。

　　她应当快死了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但不是因为浮凉刻薄连一口饭都不舍得给她吃。只是因为黄泉没有食物，这样下去，无论谁都是承受不住的。

　　南乔光是想想都无比兴奋，只要她死了，就可以远离浮凉，只要能远离浮凉，哪怕是做孤魂野鬼也是好的。南乔目光紧紧锁在自己的发簪上，突然一狠心将它拔了下来，攥在手心——其实她心中比谁都清楚，浮凉不会让她轻易死去，一定会想方设法延迟她的寿命，逼迫她继续苟活，但她实在是受够了，她一时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呆，更不想看见浮凉那张恶心的脸。

　　南乔拿着簪子的手颤抖着对上自己的脖颈，只要她刺下去，所有的一切都可了结，所有的恩怨都可分明，所有的苦痛都可结束，她的所爱、所恨、所望、所怨，都会在一瞬间化为乌有，随着生命消逝，任何附着其上的东西都不再具有任何意义，什么爱别离、求不得，说到底不过是偏执，而生命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偏执？

　　无声无息的，一滴泪从眼眶滚落，砸在了敦实的木板上，尴尬而突兀。她掩上眸子，拂去这一室的狼狈，深吸一气，猛地将簪子扎进自己的脖颈！

　　她已经做好的万全的准备，她已经割舍了自己对世间唯一的一点眷恋，可是她忘记了，她的生死，早就不再属于她自己。

　　她的手被一股强硬的外力掣住，因为疼痛不自觉的松开五指，簪子落地，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响声——正是这响声，象征了她的失败。

　　对方紧紧扣住她的手，他的手冰冷，他的怒火却很炽烈。他将她按在了后面的案桌上，半点动弹不得，他伏下身去，再低一点就会不可避免地吻上她的唇，可是他没有，只是死死盯着她，道：“你就这么想死？”

　　南乔笑道：“是。”

　　浮凉也一笑，道：“你不是想死，你只是想逃。”

　　南乔亦毫不回避，答道：“是。”

　　“可是你别忘了，无论你是人是鬼，我都能把你关在这里。”

　　南乔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能让我去死？”

　　浮凉面色一滞，他当然不会让她死，这黄泉从来不差鬼差和亡灵，每一处都是冰冷阴森，只有她——她才是温热的，他可以借此去想象四季春秋，想象他永远都不可触及的阳光——那些对他而言太过奢侈，但她已经实实在在的在他面前。他必须承认，他贪恋这份温热，贪恋她经脉里流淌的血液，然而她不明白，他也从未指望她明白。

　　浮凉低下头咬在了她的肩上，血珠从点点牙印处渗出来，痛的她低吟出声，他将血珠舔净，心头微微震颤——这份感觉既酸楚又柔软，初次接触到她的血液时，他心中似乎也是这般感动，未曾增减一分。他满意地离开她的肩，蜻蜓点水般地吻在她的雪肤之上，凑到她的耳边，温热的鼻息如游丝般在她的脖颈间飘荡，她听见他道：

　　“有些事情不该问的就不要问，这样你的日子也好过一些，是不是？”

　　南乔抿紧牙关，头微微向旁边移了一些，只为了能离他远些。

　　浮凉把她的心思早就琢磨透了，不过也不甚在意，渐渐松开手直起身子，带笑看着她。南乔失了禁锢，顿时感觉松快好些，只是背部一直被压在案桌上已经僵住，一时有些调整不过来，勉强用手向后撑着想把身子立起来。浮凉见了，忍不住被她逗笑，无奈摇了摇头，一手搭在她的背部，一手拉着她将她扶起，动作轻柔体贴，倒着实让南乔吃了一惊。

　　浮凉放开手，一眼觑见掉落在地的发簪，饶有深意地望了南乔一眼，将发簪拾起，放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不过就是一个翠玉镶金的簪子，没什么特别之处，顺手就将簪子收进了自己的衣袖中，道：“这簪子放你这太危险了，还是我替你保管的好。”

　　南乔面色一沉，起身便要抢，却被浮凉一手拦住，挑衅望着她道：“怎么？还不死心？”

　　“不是，”南乔目光始终盯着他的衣袖，脸上神情明灭，略带尴尬道：“这个簪子——差不多是我对人世唯一的念想了，你能不能、还给我？”

　　浮凉没有说话，紧紧盯着她的面容，南乔只好别过脸去躲避他的视线。良久，浮凉终于一笑道：“只怕这不是你对人世的念想，而是对牵挂之人的念想。”

　　南乔的脸刷的转为煞白，惊愕凝视着浮凉。这个簪子的确是蚩尤亲手为她做的，因此她才会不忍，但这些，浮凉又是怎么知道的？南乔只好装作不在意的笑笑，道：“你多虑了。”

　　浮凉挑了挑眉，略带笑意望着她，她很聪明，却不够狠心——一个连自己性命都不在意的人，又怎会对一个小小簪子不舍？她落在她的手上，说到底也都是因为这些不忍心——不忍心自己的亲人死于非命，不忍心看着旁人无辜受累，不忍心割舍自己的情，终究只是红尘中渺小的一粒尘埃，实难大彻大悟。不过若真的大彻大悟，事情也就不会这样有意思，人之珍贵，也正是在于对这些虚妄之事的热血。

　　“你这谎说的太牵强。”浮凉笑道，“我不信。”

　　南乔自哂一笑，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发髻，依稀可以寻到簪子留过的痕迹，垂眸道：“我来了你这黄泉，不仅没有饭吃，连鲜艳一些的衣装都没有，现在连我身上唯一一点好看的东西都要拿走，是不是太磕碜了些？”

　　浮凉一愣，这话从南乔口中说出，实在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他用手托住她的面颊，笑道：“倒有长进，竟然会用苦肉计了。你若是真的想要，我吩咐他们给你做也是可以，不过我私心觉着——这些东西，还及不上你万分之一的美貌。”

　　他眉飞色舞，眼中流光如星移、如斗转，唇角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明明是这样好的俊容，却让她心底生出丝丝寒意，面庞也不由自主地冷了下来。这个男人太过聪明，南乔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展现在他面前，而对他，自己却是一无所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便是案板上的鱼肉，面前笑意盈盈的男子便是主宰她命运的刀俎，不知何时，这把利器就会朝她直劈下来，就像上次在大殿她被他抽打的体无完肤一般，你永远不知道他的怒气会在哪一刻到来，不知道他的笑容之下隐藏着怎样的表情，不知道他会在哪一刻突然出现，不知道他给你设了一个怎样的局，而最令她绝望的，是她根本不知道浮凉留她在黄泉的意义，她不相信他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无聊日子找一个玩物，她不是不甘心成为一个玩物——只是浮凉明明什么都不在乎，又怎会强求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南乔坚信浮凉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理由的，只要能找到这个理由，所有的纠葛应当也可以化解开。

　　南乔回想到上次被浮凉鞭打的场景，方觉得自己的背部一直隐隐作痛，情不自禁蹙起娥眉，淡淡回道：“大人过奖了，小女承受不起。”

　　浮凉把南乔额角的发丝拨到一边，道：“你还真是执着呢。”低头在她额间烙下一个吻，笑道：“其实你也不需要吃东西不是么？有件事我一直没弄明白——这世上能瞒得住我的事情不多，我希望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本来那天商几和南乔来到黄泉他也没多在意，可是这个小姑娘竟然用自己的血压制住了他的术法，可是她本身又没有一点灵力，这一点就很奇怪了。

　　虽然他并不在乎她的身份，但还是了解清楚一些的好，毕竟，这是要和他相守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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