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訞携着南乔来到园中一个小亭,亭上花朵攀缠,甚是雅致。听訞命自己的几个侍婢在亭外守着,与南乔对面而坐,直截了当问道:“姑娘,这衣服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南乔低头如实道:“是君上给我的。”
听訞一愣,神情略微恍惚,眼波直直穿过南乔落在了外面的葱茏花草上,良久方回过神道:“你和君上认识?”
“那倒不是,只是早上巧遇君上,君上正在除草,我便帮了他一把。”
“原来如此。”听訞了然的点点头,忽然对南乔一笑,温柔道:“那他必定是很喜欢你。”
南乔只好傻笑点头,说对也不是,说错也不是。
“你知道么?”听訞的声音低了下来,表情也随之落寞,苦笑道:“我与夫君原本还有一个小女儿,只是她现在不在了,这衣服本是做给她及笄的礼服。”
南乔瞠目结舌,木木然望着身上这件暗红的礼服,心中惶恐与震惊交织。这红仿佛是由故去公主的鲜血灌注而成,千斤重担般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以为这只是一件略微华贵些的裙子,却不想其中还含有这样的内情,羞愤后悔至此,只得双膝跪地自责道:“小女不知其中内情,有辱令爱,实在是惭愧。我这就去将衣服脱下。娘娘若想惩戒小女,小女都甘愿承受。”
听訞拉住她,脸上是平静祥和的笑,幽幽叹道:“君上既然有这个意思,我也没的说。”
“什么意思?”南乔愕然。
听訞一笑,眉目慈爱的望着南乔道:“认你做义女。”
“什么!”南乔失声叫道,虽知晓自己的无礼却也无暇顾及,脑子里轰隆隆乱成一团,兀自平复了半晌才悻悻问道:“娘娘莫不是在拿我打趣吧?”
“当然不是了,这件衣服放了也有上千年了,现在拿来给你穿,自然是因为君上喜欢你,想认你做义女。”
此事突如其来,不管是恩宠或是隐患,一时之间都无法考量。若在以前,她或许还能相信炎帝夫妇的一片爱子之心,但如今,经过那么多的沧桑幻变,她实在不得不去探寻其背后的深意。南乔静默许久,突然俯身道:“娘娘,小女感激厚爱,但……只怕不妥。”
“为何?”听訞睁大双眼惊讶道,正常人若能得如此恩宠不是应该谢天谢地了么?更何况她只是个凡人,能入名于神农王族,实在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啊!
南乔淡淡一笑道:“娘娘,我是蚩尤的妻子。”
听訞皱眉道:“不是还没成婚吗?”
“但在我心里,他已经是我的丈夫了,成亲不过是一个仪式。你们会允许你们的女儿和蚩尤这个旧臣如此亲密吗?而且我已经将九黎看作是我的故乡,花神宴一完,我便会回去。”南乔突然停下来,对着听訞惨淡地笑了一下,道:“来日神农与九黎是敌是友尚且未知,若在沙场兵戈相见,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听訞闻言惆怅,握住南乔的手,恋恋不舍道:“就算我同意,君上怕也舍不得你。你就不能离开蚩尤么?
南乔摇头道:“君上怕是被我气的不轻,应该巴不得我走吧。至于蚩尤,他是我丈夫,我不会离开他。”
“你心中既有决断,我和君上也不会为难你,只是日后有空多来神农走动走动。”听訞蹙眉叹息道。
“我知道。”南乔用力点点头,无论炎帝心中有着什么样的打算,她相信至少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干净的。
“走吧,下午还有个‘晋花神’的仪典,咱们过去吧。”
所谓“晋花神”,便是未嫁的神女们各展才华,同台斗艳的仪式,最终绝选出魁首,成为此届花神。花神虽只是一个名号,但经此一役,各方慕名而来求爱者数不胜数,花神所在的家族便可借机搭上地位更高者,因此无论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自己,神女们都会拿出浑身解数来迎战。“晋花神”每逢百年举办一次,次次都引得无数世家公子前来观赏,并由他们选出新一届的花神。
神女们首先要去花箱中抓阄,抓到同一种花的便成为对手,两人中择出胜者,如此循环往复,最终选出花神。
南乔被听訞撺掇着来到花箱前,苦着脸推阻道:“娘娘,我真的不行,你也知道我是个凡人,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上台只能献丑啊。”
“我不相信,你总有拿手的本事吧,也不一定要是琴棋书画中的一项。”听訞不依道。
“真的是没有,我只在凡界做过三年的店伙计,之前的事,一概不记得了。”南乔楚楚可怜的望着听訞,希望她能放自己一把。
听訞惊异望她,道:“你一个女儿家,竟然还做店伙计?”
“是啊。”南乔嬉皮笑脸道。
“我不管,我和君上都看得上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一无是处,快,捻一朵花出来。”
南乔与她僵持不下,只得认命从那花箱中取朵花,只盼遇上一个天姿国色倾国倾城的佳人,反正是要输的,与其输给一般的倒不如输给这里最卓越的那个。
南乔把花拿在手上看了看,是朵芍药,往周遭看了一圈,暂时还没见到与自己拿同一朵花的人,却听见一旁的下人拖长了声音报道:“南乔姑娘芍药花,与汐瑶姑娘一组。”
什么!南乔嘴角略微抽搐了两下,满脸震惊的看向声音的来处,一字一顿道:“你确定没看错?”
那人不明就里的点点头,笑道:“姑娘放心吧,我都记下来了。”
真是冤家路窄!南乔在心底暗自愤懑道。她对汐瑶那是能避就避、能躲就躲,平白生了这么一出,把她和汐瑶硬捆在一处,那汐瑶还不得磨刀霍霍来跟她决一死战啊!老天爷未免太不厚道,让她出丑也就罢了,还一定要跟汐瑶相形见绌,实在可恨!
南乔微笑着拿花在那下人的头上敲了一记,道:“你还真是尽忠职守。”言罢就去台下坐着,独留那下人一头雾水。
首先上场的是防风家和赤水家的女儿,防风珏静坐抚琴,琴是由神农提供的,因而不存在什么手脚。只听那琴音婉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悲戚如秋风萧瑟、嫠妇啼哭。琴艺已经到了巅峰造极的程度,只是她太过在技巧上下功夫,以至于身心紧张不得舒展,弹出来的曲子难免有逼仄之嫌。琴声讲究一个圆融通透、随性自在,哪怕就是哭诉,也要随心而动,心之所至,便是情之所在。可惜心思尚且朦胧的防风珏根本无法体会曲中的哀婉缠绵——因爱生痛,痛彻心扉,自求解脱,兜兜转转一圈出来,却发现心中的爱只增不减,如此更是伤情。
一曲毕,掌声雷动,小姑娘红着脸走下台,恰巧坐在了南乔身侧,兴冲冲地问南乔道:“我弹得怎样?”
南乔笑着抚了抚她的头,道:“非常好。”
台上赤水月站起来,走到琴边,蹲下身来开始调音,众人静待了许久,赤水月终于调试完毕,坐于木凳之上,双手架开,面无表情闭上眼,幽幽弹出第一个音,众人只觉天灵一激,随后琴声如行云流水般流畅涌来,这是一首随性自在的曲子,就好像避世隐居的世外高人,闲来无事作琴一曲。台上赤水月弹得恣意忘情,台下众人则听得酣畅淋漓,琴声悦耳、春风拂面,生之大幸哉!赤水月已经渐渐现出痴迷沉醉的情态,看来真的是人琴交融,合二为一。
最后一个音已经落下,众人犹沉醉在琴音中不可自拔,片刻后方才欢呼鼓掌,声势几乎是之前的双倍。胜负已分,南乔在旁人的窃语中听到,原来赤水月才会走路时便开始学琴,如今已经是四海八荒内少有的斫琴高手,但是为人低调,甚少在人前露技,因而许多人不知她的本事,这次参加晋花神,真可谓是名声大噪。
南乔小心别过眼去看防风珏,小姑娘已经是面色煞白双眼呆滞,脆弱的心灵不知受到怎样的打击。南乔不由心中一凛,这晋花神的比赛竟是这般残酷么?联想到自己等会儿的处境,只觉后背冷汗涔涔。人家赤水月只是面无表情的发挥出自己的正常水平,可能为了防风珏的面子只使出半成功力,赢了也依旧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而汐瑶呢?南乔太了解她了,她定会想尽办法让她出糗,最好颜面扫地才合了她的心意。
不行!南乔狠心对自己道。她与汐瑶的这局只能赢,不能输!
不知何时,汐瑶已经踱到南乔背后,轻笑道:“你若是怕了,乘早认输就是。”
“我为什么要认输?”南乔转头带笑道:“成败胜负,要等比完了才能知晓。”
汐瑶轻蔑一笑,冷冷道:“你也只剩下嘴皮子厉害了。我也不怕告诉你,等会儿我跳‘长决’,特地请了月姐姐伴奏的。我和月姐姐是老相识了,她自会走路时便开始学琴,而我则开始学舞,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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