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对阵,风远天高,天空一碧如洗,偶有大雁南飞。时值深秋,天地间仿佛沾染了昏黄之色,青草与枯草夹杂,凡风过处,青黄不接。
轩辕军首当其冲的一辆战车之上,黄帝与南乔左右而立,南乔的手脚并未被捆绑,只是车下围了一圈兵士,保证了南乔无法突围而出,当然了,南乔也知道无此可能,因为也从来没有这样打算过。
难得有这样好的天气,难得空气中弥漫的不是湿冷,难得可以如此这般被清风照拂着,即便身为人质,南乔依旧觉得无比惬意,这份惬意是知天命的惬意。
南乔恍然发现,如今竟然是深秋了。
蚩尤在对面一看见南乔,登时整个人都紧张起来。烛龙不在这里——因为烛龙原神的身份不方便插手人世的事情,他的紧张没人可以诉说。蚩尤骑在狰上,巴不得现在就一个人深入到敌军当中去把南乔救回来,可是总觉得轩辕不会这么傻把南乔放在一个这么显眼的地方等着他来抢。正犹豫间,柏子高拉住了他的臂膀,正色道:“王上不要冲动,其中一定有诈。”
这一拉仿佛把蚩尤从梦中拉回到现世当中,蚩尤点点头,努力把精神分散到别的地方。
“黄帝有没有分兵别的道路?”蚩尤侧过头去问柏子高。
“没有,臣派人查探过了。”
“涿鹿的东西南北四个门都有人守着了吧?”
“有,王上放心,若是城中出事,会第一时间烧狼烟告知我们的。”
“那就好。”蚩尤放下心,专心对付眼前。
南乔深深吸了口气,眼里天光浮动,淡漠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了不得的,我只是给你下了一种蛊毒。”黄帝随意一笑。
南乔难以置信望向他,在她的印象中,蛊毒是八荒内最禁忌的一种秘术,无论是轩辕、神农还是九黎都是明令禁止的。蛊毒的养成需要人的精血,实在是阴鸷到极点的一门术法,其威力无比,一旦沾染,便再不能解除。谁知轩辕的主君,竟然用这样的办法,来对付她?
南乔只觉头皮发麻,一阵阵恶心从胃里翻上来,她勉强忍耐住,冷笑一声道:“我只是一个小女子,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你是不是小女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蚩尤最在乎的人,你能帮到我。”
“轩辕明明也有对蛊毒的禁令,你身为一国之君违反禁令,不觉得羞愧吗?”南乔难以置信的蹙眉摇头,他究竟是被胜利的光辉蒙蔽了心智,还是根本就没有底线!那日开战,黄帝与她说的话,难道都是她的一场梦么?
黄帝冷淡的看着她,良久没有答话,最终别过头去冷冷道:“为了轩辕,破一次例,我觉得值得。”
南乔难以置信的笑出声来,双手颤抖着搭在自己面前的横栏上,神思恍惚。她忍不住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摩挲着找到那块仿佛被火灼烧过的地方,心中觉得无望且无力。一旦中了蛊毒,无论是人还是神,毒性发作时都痛不欲生,而且每个蛊毒的培养方式都不一样,因此除了培养者本人,没有人知道该如何消减痛苦。
“你是培养者?”南乔问。
“不是。不过你找不到他了。”
南乔冷笑一声,“你杀了他?”
“没有。他是个人,老死的。”黄帝平静道。
南乔再无话可说,刚刚的心潮略微平静下来,微微倚靠横栏,平视前方,其实她在乎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安危,只是因为黄帝又多了一条威胁蚩尤的筹码,她觉得愧疚。
“说说吧,你的条件。”蚩尤骑着狰慢慢向前,在两军之间空地的中央停下。
“我只有两个条件,你要听吗?”黄帝笑道。
蚩尤蹙了蹙眉头,他一向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的说话,“不听我出来做什么?”
“好,”黄帝点点头,“第一,我要你让风伯雨师停止造雨。”
“简单。”蚩尤招呼了自己身后的一位小将,那小将得了令,立马去寻风伯雨师,不一会儿轩辕营地上面的风雨就止住了,灰云散去,袒露在一片朗朗晴空之下。
黄帝眼光从自己的营地上空收回,凝视了蚩尤片刻,突然笑道:“第二,我要你的性命。”
顿时,空气中如死一般的沉寂,无论是黄帝身后的轩辕大军,还是蚩尤身后的九黎大军,凡是听见黄帝说话的,全都惊讶的屏住呼吸,一个字都不敢说,一点想法否不敢有,仿佛是害怕自己的一点点沉重的喘息声,自己任何不好的想法还有说的任何话,都会影响到蚩尤的抉择。九黎军只盼着自己的主君还能有那么一丝丝的理智,千万不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葬送了自己、也葬送了九黎。而轩辕军,虽然也恨过蚩尤,但当自己的君主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他们也无一例外觉得胆寒,战战兢兢等待着蚩尤的回答。
南乔转过身,眼里满是恨意,“你杀了我的父兄,现在还想要蚩尤的性命?”
“蚩尤是天下兵主,我不能留他。”黄帝冷眼看着她。
“那你也要问问我愿不愿意!”南乔猛地一下抽出黄帝腰间的配剑对着他,旁边的侍卫见了,纷纷拔剑指向南乔,只是因为黄帝的性命握在南乔的手中,他们不好下手。
黄帝并无震惊,也毫无愤怒,平静望着她,道:“你要杀了我?”
南乔勉力控制住自己手的颤抖,对上黄帝的视线,“如果我不杀你,蚩尤就会死的话,我会选择杀掉你。”
黄帝轻不可闻的笑了一声,“那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我还有子孙,两国的战争永远不会停止,而你——受了我的蛊毒,就当陪我死好了。”
南乔目光如冷剑,犀利的打在黄帝的脸上,“你以为我怕死?”
“当然不是,我知道南乔姑娘一向勇敢无畏,不惧生死。可是有什么用呢?”黄帝冷冷一笑,道:“我的子孙会为我复仇,可怜蚩尤孤家寡人,从头至尾,孑然一身,成为九黎君主会变成他此生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他从未因此快乐,九黎不过是他的牢笼。”
南乔瞳孔猛地一缩,“你说的只怕是你自己吧?你的子孙为你复仇?你就如此肯定他们是为了你而不是为了权势?”
黄帝原本冷峻的脸上突然有一刹那的动摇恍惚,仿佛一片天光云影从他的眼中掠过,他的眉目间突然落满霜雪,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所有的君主,都是孤家寡人,我并不以此为羞。我不介意承受这些,我不管他们为了权势还是为了我,我只知道,我轩辕定能一统八荒,这便够了。”黄帝低下头,逼视着南乔,“蚩尤不是天生的君主,他骨子里只是一个将军,将军需要烈酒,需要热情,当他的生命失去了那团支持他燃烧的火焰,他又如何能在这片孤寂中坚持下去?”
南乔的手颤了颤,剑也随之垂了下去,她知道黄帝说的不错,他死了,战争犹会继续,但是……南桥重新提起剑,眼中的坚决看的黄帝心中一凛。
“无论如何,我都不容许你侮辱他,他是九黎君主,不是你的手下!他若是战死沙场,那我没有话说,可是你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要他低头,”南乔眼中波光潋滟,望着黄帝一笑,笑容却寒气逼人,“我不同意。”
黄帝的目光沉了沉,他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为何烛龙会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为何蚩尤也会甘愿为之倾倒。黄帝爽朗一笑,对远处的蚩尤道:“蚩尤!南乔她中了我的蛊毒,只要她杀了我,她不久之后也会死去。你呢,你忍心么?”
蚩尤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咬紧牙关强忍住心中的愤怒,胯下的狰似乎也感受到了主子情绪的波动,长啸一声,两只铜铃大眼瞪着黄帝不放,似乎下一刻就会扑上去将其撕裂。“把解药交出来!”
“没有解药,只能隔段时间服用一次压制毒性,如果你愿意用你的命来换,我就把药方交给她。”黄帝面容十分严肃,并没有半点讥诮或是幸灾乐祸的神情。
“好!我答应你,你说话算话!”
黄帝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贵为天下兵主、九黎国君的蚩尤,竟然真的愿意为了一个女人而丢弃性命,他突然生出一丝伤感——如果今天是他站在蚩尤的位子上,他一定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我是轩辕国君,绝不食言!”
南乔身躯一颤,她一直害怕,害怕自己成为蚩尤的软肋,而这一天终于到来,她一直以来害怕的事情成了真,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宿命,她已经毁了浮凉的一生,她不能再让蚩尤步上浮凉的后尘!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如此对她!这不公平!
长剑刺入黄帝腹部,南乔却冷静的几乎异常!她将剑拔出撑在战车的板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我爱的,求而不得,爱我的,终遭报应。
她终于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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