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刚从涂山家的祠堂出来,就被下人告知南乔出事了,原本还打算和涂山芒周旋一会儿,现在却顾不得那么多,匆匆忙忙跟着下人走了。涂山芒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出,心中略一思忖,也跟了过去。
涂山辉暂时把晕过去的南乔安置在看自己屋内,见烛龙面色阴沉地赶来,施施然下跪请罪,尽管放低了身姿,依然还是不卑不亢举止有度,“晚辈有失,请尊神责罚。”
烛龙径直从他身边掠了过去,并未看他一眼,也未答话,心中关切的只有南乔一人。南乔在床上昏迷不醒,蛾眉深锁,睫毛轻轻震颤,像受惊的蝴蝶不知所措地翻飞着,额间生发出细密的汗珠,面色雪白。烛龙神色郁郁地帮她捏了捏被角,半晌,方才出言询问涂山辉:“怎么回事?”
“我与姑娘在园中散步,姑娘见到了参天泉,便向晚辈讨一口来喝,晚辈自然不会吝惜,却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涂山辉被晾在一旁好半日,若是平常人定会觉得尴尬,但他却暗暗观察烛龙的行止,烛龙待这位姑娘如此不同,当真是因为有趣么?还是为了她体内的东西……
烛龙眼神淡淡地落在他的身上,只见一张玉般温润的脸庞,眼里闪着细碎温暖的光,若他说的不是真话,那必定是心机深沉深不可测。
“晚辈略通医术,可以为姑娘诊诊脉”,涂山芒大步向前,也不等烛龙回答便兀自捉住南乔的手腕。
烛龙眼中一凛,左行一步挡住涂山芒的手,心中对他已是厌恶至极,面前结起一道结界将涂山芒隔除在外,冷笑道:“我的人,不劳大公子费心。”
如此赤裸裸的抗拒……涂山芒虚笑着地把手收回,不甘心的望着面前那一道结界,他本就怀疑这个女子的身份,想借着诊脉的机会探一探她的虚实,不曾想烛龙如此维护,今天定然是没有机会了,便抱拳道:“那我们就不打扰尊神了。”向弟弟使个眼色,二人一道退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关上。
烛龙见他们出去,闭目坐于床沿,不知是在思想什么或仅仅是因为疲累,良久后方才睁眼,房内的陈设简单,无一丝一毫奢侈华贵之处,窗明几净,幽香浮动,就连外面的阳光透进来,也都失了热度,成了一室清冷,宛若幽暗处盛开的一朵白莲。
烛龙触了触南乔的额头,不烫,甚而有些冰凉。想必也不是了,参天泉内有治愈之力,不可能加重南乔的病情。那究竟是何原因?
烛龙把手按在南乔的脉搏处,他虽不懂医术,但却可以探知南乔体内是否有东西在作祟。她的身体,看似平静和缓,但随着烛龙灵力的深入,却能感受到一股暗流——只是隐约的感觉,并不真切。而这股暗流下面的东西,烛龙却怎么也无法触碰到……
收回手,烛龙阴沉沉地望了这床上的女子一眼,他已知道这不是他可以管的事,也知道她始终在向他隐瞒。她究竟是凭借着什么在伪装,伪装得这样真挚,这样连他都探知不了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但最可气的,便是心里一清二楚,却依然不忍心弃她而去……烛龙移开视线望向窗外,一只桃花影影绰绰,分掉了半壁春色。
*
南乔一连在涂山府躺了七日,大多数时候都是由烛龙陪着,偶尔烛龙不在,也会设下结界以防外人入侵,涂山芒虽有意接近但始终未能得逞。
“你身体刚恢复,这药还得再喝几天。”烛龙语气淡淡,舀了一勺送到南乔的嘴边。
南乔听话地一口喝下,虽然这药很苦,但由烛龙来喂,她倒觉得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对了,”南乔想起七日前的场景,“当时你为什么不让我说我是来送军备图的?”
烛龙抬眼看她,这么简单的问题她竟然还没想明白?“这里局势复杂,他们两个一旦知道你身上有蚩尤的军备图,必定会不择手段抢到手,你就会置身于危险之境。”
南乔见他拿看白痴的眼光看着自己,心中郁闷,嘟囔道:“我不是有你吗?怎么会有危险?”
烛龙愣住,半晌方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没有啊。”南乔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笑意,一本正经的摇头。
“百密一疏,我也不能把所有事情都预想的周到。你若是有自保的能力,我也不必如此操心了。”烛龙第一次见到她耍无赖的模样,粉雕玉琢得很是可爱,忍不住伸手在她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
……
两人面面相觑,气氛也变得曼妙起来。
南乔完全不敢相信这是高不可攀冷淡处世的烛龙做出的动作,和她以前认识的烛龙是一个人么?不对,肯定不是。九尾狐族最擅幻化之术,若是变作烛龙的模样来抢法器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一想,南乔忙裹着被子缩到角落,紧张地问道:“你是涂山辉还是涂山芒?”希望是涂山辉吧,看上去没有他哥哥那么心狠手辣。
烛龙强行按下心中怒气,微笑道:“你希望我是谁?”
“涂山辉!”南乔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哦?”烛龙把药往桌子上狠狠一砸,脸上却依然维持着笑容,起身要走,“那你去找他啊,不送。”
南乔愣在那里,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也对,人家这样悉心照料你,你竟连他是谁都分辨不出?心中后悔不迭,眼看着烛龙即将走到门口,忙开口喊住他:
“等一下!”
烛龙停下脚步,嘴角微微上扬,却没有回头。
“烛龙,谢谢你对我的照料,我很感激。”
他朱唇微启,轻轻道出四个字,“知道就好。”随即抬脚踏出了这片屋子。
南乔无奈叹气,真是一点不谦虚……
*
一入夜,原本恢弘堂皇的涂山府就会变得风情万种起来,尤其是花园,小桥流水、映带左右,一轮弯月沉在水里,岑寂无声。这几日春意又更浓了些,各色各样的花前赴后继竞相开放,花香混合在一起——浓的、淡的、清新的、馥郁的,像个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美人儿。
南乔在房里憋得太久,分外想念外面的新鲜空气,一路走一路赏景,自觉很久都没有这么舒心过了。
南乔一路穿花度柳,又回到了参天泉那里。失神想到那日的事,自己也觉奇怪得很,正懊恼间,恍惚觑见假山后两个人影——其中一个,看身形有些像涂山芒。
这大晚上的,有什么事不能在屋里说定要跑到这么个隐蔽处?明显就是在商量些见不得人的事。南乔往旁边一躲,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主人,你需要的人我们都准备好了。”
“很好。等我当上族长,必是不会亏待你们的。”此人的声音确是涂山芒无疑。
“多谢主人。属下定不负所望,帮主人达成心愿。”
“今晚烛龙正好不在涂山府,是个下手的好机会,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烛龙竟然不在涂山府!南乔震惊之余,心中却还有几缕挥之不去的苦涩,淡淡的一直延伸到喉咙里。是了,烛龙不过闲来无事送她一程,怎能指望人家再做更多?也罢,南乔撅噘嘴,现在她才没心思管烛龙呢,涂山芒的剑明摆着是指着自己弟弟去的,虽说她是个局外人不该插手,但她手中的蚩尤军备图迟早要交给涂山家的下位族长,涂山家只有两位继承人,大公子世故狠毒,二公子……倒是温文尔雅,恬淡清贵。
如此一想,自己便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便毅然决然地往涂山辉的院落去,她虽不识路,但问问下人还是可以找到的。
涂山辉的院落,高高挂着“岁寒轩”三字,在月光下愈发清冷。南乔望着这牌匾,心中叹息——若不是生在这样的家族,他倒真可以过着品茶、赏雪、吹笛的悠闲日子。更何况,自古长子为先,他明里暗里也不知道被人怎样冷遇,才会生出如此凄凉的心境。
推门进去,院子里栽了许多雪松,雪松常青,但那种颜色不是抽枝发芽的鲜嫩的绿、而是一种古朴的、仿佛从遥远的地方披荆斩棘而来,带着苍凉和谅解的绿。
他站在屋外,负手而立,月亮的清辉倾泻于他的华服之上,寒岑岑像披了薄薄的一层雪花,眼底仿佛是揉碎的星光,温柔的让人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南乔忽而觉得安逸,发自内心的那种——好风好景好月光,这世间美丽的风景多了去了,她却在这里得到了平静……意识渐渐模糊,像一道悠长悠长的山洞,尽头是光,她却越走越远,光也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涂山辉眼底的光芒也顿时陨落,之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手一挥,院门被紧紧带上。他缓缓踱步走到南乔身边,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冷笑着抚了抚她的面庞。
月光愈发清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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