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娥只觉嗓子被堵住,略显艰难的张了张口,生涩问道:“哥哥所言‘为自己’指的究竟是什么?”
少昊正在擦拭盔甲的手微微一顿,青娥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激动起来,以为哥哥要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于她,双目都忍不住大放光芒,竖起耳朵不愿放过一个词、一个字。
少昊突然把手中的软布摔进了盆中,登时水花四溅,自己身上溅到不少,出现一片片深色水迹,在他的深蓝长袍上留下不堪的一幕,青娥吓了一跳,两眼直瞪瞪看着刚刚还被哥哥握在手里的软布,顿时有种想哭的欲望,但她不能够,现在她的泪水,无法引得哥哥柔声细语的安慰,却可以引来他的不耐烦和厌恶。青娥咽了咽口水,强忍住内心的恐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
少昊的脸埋在蜡烛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青娥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在不断的摇头,笑声近乎疯魔。
“你不会明白,青娥,你不会明白。”
“哥哥。”突然一股莫大的悲伤攫住了她,那旷古的苍凉感通过少昊向她侵袭过来,可是她仍然不知道哥哥在想什么,但感同身受的悲哀却是一样的,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悲欢与共也是平常事。“哥哥,你若是累了,就离开东夷、离开轩辕,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和母妃都会帮你的。”
少昊轻不可闻的笑了一声,摇头道:“青娥,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因为那对我太遥远了,不可能。”
“只要你愿意,就没有什么不可能。如果你真的不开心,就不要勉强自己伤害自己,也——”青娥的声音突然放低,道,“伤害了别人。”
少昊邪笑着看了一眼青娥,眼中的沉寂与脸上的玩世不恭完全不相称,加在一起只让人觉得更加恐怖。他说:“我的好妹妹,你关心的不是我,不是你的哥哥,你关心的是那个女人。”
青娥脸刷的煞白,两只手攥成拳,咬紧牙关面对着他,不能逃走,不能逃走,现在逃走的话就前功尽弃了,一定要忍下来,忍下来……青娥在心里默默道,终于,她勇敢回望少昊,坚决道:“你是我的哥哥,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你可以怀疑烛龙怀疑蚩尤,但是你绝对不能怀疑你的亲妹妹!我承认,我这次来是为了寻找南乔的下落,但是看到哥哥你变成这样我真的……”青娥低下头,疲惫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少昊面无表情的望着她,眼里有波澜闪过,不过仅仅是一刹,又恢复成刚才的模样,他转过头去,冷冷道:“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见我?”
青娥不知他此话何意,他们兄妹之间,隔个几年不见也是常事,几十年不见都无伤大雅,毕竟他们的寿命太长,她一个女孩子从小养在轩辕王宫,受父母管教比较严苛,不太能擅自出去。哥哥本身为东夷国主,政事也很繁忙,没有什么庆典的话她也懒得过来,哥哥竟然会介意这个?青娥纳闷不已,只好小心揣测道:“哥哥若是想念青娥、想念母妃,青娥这次回去便和父君说说,以后和母妃常来看望。”
少昊神情厌烦,摇了摇头道:“以后也不需要了。”
青娥一怔,哥哥的意思,是叫她以后再也不要来东夷了么?
“哥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少昊闭上了眼,右手拂过盔甲,冰凉的触感顺着他的指尖传达到心肺,虽是炎热夏季,整个人却如落入了冰窖中一般,冷的几乎麻木,他跌坐在床沿,平静道:“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青娥不肯放弃,刚叫了一个“哥”字,便看见他深深蹙起的眉头,一口气打住,把剩下的话全部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悻悻告辞道:“哥哥好好休息,青娥先走了。”
他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要搭理她的意思。
青娥长叹了口气,出去把门带上,抬眼望了望那飞檐之上的新月,被薄云笼罩住,显出含蓄隽永的美态来,暗夜无星,只有一轮雾蒙蒙的月亮遥挂在天际,青娥心中蔓生出一股悲凉孤寂感。四周栽种的花树茂盛到了低贱的地步,却也在这样迷蒙的夜色中沾上了薄薄的一层清寒,透过枝桠、透过叶片、透过花朵,无遮无拦的扑面而来,把夏日的炎热粘腻一扫而光。青娥无悲无喜的叹了口气,走回屋去。
烛龙和蚩尤依然坐在那里,其实也没有太多的话要讲,只是总觉得有些危险,又有太多心事,两个人,还可以排遣排遣,便以等青娥回来为由,一直没有离开。
“怎么样?”蚩尤一看到青娥便两眼放光,兴冲冲问道,却把烛龙给逗笑了。
青娥面色沉重的往凳子上一坐,也不做声,只颓丧的摇了摇头。
蚩尤面上写满失望,叹了口气,闷闷道:“我先回房了,你们也早些休息。”说着便起身要走。
烛龙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道:“等会儿。”
蚩尤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与他眼神交流一番,谁想他压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得悻悻作罢,重新坐了回去。
“青娥,你去了这么久,和少昊说什么了?”烛龙问。
青娥抿着嘴细想一番,道:“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一点,我觉得奇怪的很——哥哥他责怪我之前没有去看他,还说什么以后也用不着我来了。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我和哥哥两三年不见是常事,从没见他对此生气过,怎么今天反倒计较起来?”青娥啧啧两声,困惑的抚了抚自己的鬓发。
烛龙听到这里,神色顿时凝滞起来,少昊的这一反常,和之前的一件事情联系起来,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有头绪了,即便现在还看不清楚各种过程,但是起码能从这一堆乱麻中找到一根长线,把前因后果都串联起来。
“烛龙?是不是想到什么了?”蚩尤见他发呆,y用自己的手肘捣了捣他。
烛龙如梦初醒,眼里早已是波涛汹涌,面上却依旧平静,对两人微微颔首道:“你们还记得少昊在青丘受伤一事吗?”
“记得呀,”青娥答道,“我只是听母亲说了一句,因为哥哥没有回轩辕来,直接去了东夷,所以那时我没见到他。”
烛龙点点头,严肃道:“没错。是我把他从青丘救了回来,你哥哥那时几乎是油尽灯枯了,只能勉强维持生命而已。”
“什么!”青娥压低了声音惊呼道,“我不知道,哥哥给母亲的信里写的只是他被关起来了,受了一点小伤,无伤大雅的,怎么会……”青娥感觉自己的心被揪成了一团,怪不得哥哥会怪她,原来如此……她那时候只知道在轩辕过自己的小日子,一点没有把哥哥的安危放在心上,当时哥哥写信回来时,就算真的只是一点小伤,她也应当去看看的,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做……青娥后悔的闭上眼睛地下了头,难受的紧……
“你哥哥回到东夷,之后再见便是今日,他的身体已经完好无损。你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没有出现过,所以他才会说那番话。”
“是我的错。”青娥咬牙道。
蚩尤听了这么半日,渐渐理出了点头绪。少昊受伤他也不过是听人提起过,他到青丘时少昊已经走了,根本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少昊直接回了东夷,让人以为他不过是受了点小伤,调养调养也就好了。
“那少昊是为什么受伤?”蚩尤问答。
烛龙微微粗了蹙眉,犹豫道:“当时青丘与轩辕交战,轩辕攻势甚猛,青丘的结界支持不住快要崩塌,涂山辉便借用了月石之力,用少昊的灵力去供养结界。”
蚩尤愣住,眼中布满了惊愕和心痛,只觉心头一股闷气怎么都派遣不出,猛地站起身来,在屋内快步踱着,愤懑道:“涂山辉疯了吗?月石是什么东西?那是会把神的灵力吸干的!结界这样耗费的东西,竟然让少昊去供!涂山辉疯了吗?”
“”
“他没有疯,”烛龙平静道,“在他眼里,轩辕攻打青丘,那他就用轩辕世子的命去救他的子民。”
“可是……”蚩尤不知该说些什么,干脆长叹一气,两手撑在桌子上,闭目痛苦道:“如果我早些赶到青丘,一定不会让他做出这种事。”
烛龙无波无澜的看了他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青娥两眼空洞的睁着,眼中不断有泪水涌出,顺着她优美的轮廓滴在了她的衣裙上。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她明白了哥哥受的那些苦楚,明白了哥哥为什么要给他们写信,明白了哥哥为什么憎恨她没有来看他,哥哥在绝望中还不忘安慰她和母亲的心,可是他还是希望他们可以来看看他的,他是迫切希望他们的到来的……可惜的是,无论是她,还是母亲,都没有明白哥哥的这份心情。
是他们——她青娥、母亲、烛龙、涂山辉、蚩尤、南乔……他们所有人所有人亲手酿成的悲剧,最终因果报应,降临在了他们身上。
他们有什么资格,去祈求他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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