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竹已在继续说着。

　　“我陪伴王爷一路，过去纷扰，已不必再言。王爷性情刚烈，实则刚过则折，故而先皇后给王爷取的乳名为‘玉真’。”

　　“玉真……”司璃音记得这个名字，最初是由淑贵妃脱口而出。

　　“玉润者也，去伪存真。”

　　丛竹看着司璃音，道：“先皇后的担心，实属高瞻远瞩。如今夫人，切也是个刚烈的性子。”

　　“倘若王爷和夫人都能放下一些骄傲，王爷不至于喝醉，夫人更不至于如此深夜仍要奔波。”

　　司璃音静静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如今这些日子，就像偷来的日子。司璃音原本没有资格得到它，她不过是灵魂黑洞里一只漏网之鱼。

　　何其有幸。何其不幸。

　　“丛竹大人放心。”

　　司璃音再静静道。

　　她回头，手轻轻拂上万俟凛的眉眼。

　　我该对你好一些吗？可我……原来对你不好吗？

　　冷，很冷。

　　然而眼前明明是漫天的大火，火光照亮大半个西夜皇宫。

　　本是雕梁画栋的皇后宫殿，牌匾上“昱蓥宫”三个大字在大火中烧得通红。

　　万俟凛眼睁睁看着所有繁华被烧为凐灰。

　　“母后。”

　　万俟凛咬牙，看见正殿里端坐在的那个身影。

　　她的神情淡漠，仿佛早已知道这是自己的结局。

　　“玉真。”她脸上最后一抹笑意是作为一位母亲，笑着看向她的孩子：“快走。你要好好长大。”

　　火光在皇后的脸上跳跃，映得她的模样隐隐重重。

　　皇后嘱咐万俟凛要好好长大，却忘记教会她的孩子究竟如何才算是好好长大。

　　万俟凛看见皇后的身影在火中消失，而昱蓥宫前被众人强拉着的那个孩子，哭得很是脱力。

　　那个孩子渐渐长大。学会了果断杀伐，眉目间不会有一丝犹豫，哪怕明知是错，他也昂着头走下去。

　　宫里的人道他成了个恶魔，日后只会成为一个残暴的君王。他只把这些人的舌根全部去除。

　　这样的日子，哪怕一个人。握紧手心的时候，真真切切抓在手中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恨意。

　　直到二十岁时，他遇见主动邀欢的司璃音。

　　彼时她不过一个深闺初长成的女子。脸色苍白极稚嫩，一双冰冷的眼却明亮深邃直望到他心里去。

　　“王爷可有今生之恨？”

　　“民女可以助您。”

　　他不以为然：“你一个深闺女子，如何助本王？”

　　司璃音眸中便全是坚定。

　　“以民女这条命助王爷，够不够呢？”她脱下衣裳。

　　梦境里，万俟凛忽然觉得没有那么冷了。

　　万俟凛睁眼，悠悠醒转过来。

　　他一偏头，看见伏在他床边歇息的司璃音。

　　万俟凛眼中情绪幻换，思绪却回到四年前。

　　“不够。”

　　看见冰雪剔透的美人，万俟凛眼睛抬也不抬。

　　“为何？”司璃音轻轻问道。

　　万俟凛冷冷说道：“本王从不做赔本的生意。你要助本王？”

　　“你想从本王身上得到什么？”

　　司璃音抬起头颅，保持自己身上最后一分骄傲。

　　“我只想王爷，无论何时，能保住民女一条命。”

　　万俟凛眼神里多了些隐存的疑惑。

　　“民女命贱，死不足惜，却是不甘心。鸟择良木而栖。不知道王爷这棵大树，能否避过民女头上的风雨。”

　　万俟凛静静道：“你是司家嫡女，这些丧气话，只怕难教你父亲亲耳听见。”

　　“是吗？”司璃音唇畔扬起点滴清浅的笑意：“王爷会告诉国公？”

　　司璃音的眸子，明亮、大胆，放肆地直视着万俟凛。

　　万俟凛脸上神色一变，伸手已将司璃音揽了过来。

　　他的大手在司璃音光滑的背上游离，附在司璃音耳畔轻声说道：“索性也只是多个女人，还是老国公的嫡女，本王何乐不为？”

　　这姿势，外人看来，只会以为是亲密的情侣。

　　司璃音只觉得自己脊背上被万俟凛碰过的每一处，都浮现有如针扎的刺痛。

　　她咬着牙，款款笑着。

　　“王爷喜欢就好。”

　　灯影绰约，映出缠绵的两人。满室香风，并非倾心的两人，却可以以最癫狂的方式默默算量着对方。

　　“王爷，醒了？”

　　一声呼唤打断了万俟凛的思绪。

　　万俟凛回过神来，看向司璃音。

　　司璃音由案头端起一碗汤：“这是婢妾特意为王爷煮的醒酒汤。”

　　万俟凛接过醒酒汤，身形却忽然顿下来。看向司璃音，声音明晰：“本王没有醉。”

　　司璃音便道：“除了醒酒之后，此汤也有助眠之用。”

　　万俟凛默不作声，只把醒酒汤放下。

　　“你有身孕，又操劳了大晚上？”

　　“快回去歇息。”

　　万俟凛道。

　　司璃音深深看了万俟凛一眼，眼中露出悲哀来。

　　“王爷。”司璃音低声唤了一声，道：“我可以知道，王爷因何而生气吗？”

　　“本王没有生气。”万俟凛起身，却不看司璃音，语气冰冷：“或者说，本王只是在气自己，罢了。”

　　“气大伤身。”司璃音便道：“王爷请保护好自己的身子。”

　　万俟凛看向司璃音，皱眉道：“本王知道。”

　　司璃音看着万俟凛英俊的眉眼，轻轻道：“婢妾之前……从未倾心于一人，故而遇见王爷，也不知如何是好。”

　　万俟凛神色逐渐变得诧异。

　　司璃音低眉继续道：“那些事情，所谓爱人之间该有的事情，我从未想过，故而从不知道究竟应是如何做……”

　　司璃音抬眸，认真地看着万俟凛：“可是我不会做，不代表，我对王爷不曾倾心。”

　　万俟凛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

　　司璃音继续道：“这些话，从前我觉得大可不说，可如今，是不得不说。”

　　万俟凛静静地看着司璃音，半晌说出来来：“本王……并非要你如何做……”

　　司璃音笑：“王爷若是不在意，方才就不会问我。不是吗？”

　　司璃音心中一阵酸楚，笑得眼泪落了下来：“王爷想必从来都不曾知道。我活着，就像做梦一样。梦醒的时候，忘了自己是活人，还是冰冷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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