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璃音同万宁一齐走在昏暗的甬道上。

　　先时两人都一言不发。司璃音转头时，只看见身边的小孩竟只比自己矮半个头。

　　天晓得，她今日还穿了花盆底的高跟木屐！

　　司璃音慢慢放慢步子，感觉到身边的小孩也放慢了步子。

　　司璃音略想了想，便试探似的，饶有兴趣地停下步子。

　　万宁察觉到身边的人停下，自己也跟着停下，转头。

　　四目相对。

　　司璃音：“世子？”

　　万宁：“冰璃夫人？”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两人都听见对方的问题。

　　司璃音扬眉：“嗯。”

　　倒是万宁怔住：“夫人怎么知道，我是……”

　　司璃音淡淡道：“敬亲王世子贤名，我早有耳闻。”

　　“更何况，世子还帮过我。”

　　司璃音知道的不多。但万俟凛怎么会那么巧就回去朝华宫救了自己，她却不太明白。

　　她一直调查。起初听说是有人报信给万俟凛，其间还买通了一个农人，帮忙传信给万俟凛。万俟凛防心很重，自不会轻易相信，其间便是小小年纪的万宁一直在其间调度，才让万俟凛勉强信服，才让这农人得以有了说出司璃音入了宫的消息来的机会。

　　司璃音起先一直以为那个叫花五百两叫农人传信的人，是呼峪。可是直到前几日，司璃音向呼峪提起此事时，呼峪却道：他当时冒着暴露的决心，决计亲自去向万俟凛报信的――估计那样万俟凛才会相信。

　　但是毕竟呼峪知道得太迟，等呼峪嘴上祭天的队伍，却发现万俟凛早已向宫中赶去。

　　所以叫农人报信的人不是呼峪。

　　所以司璃音今日才回来天牢，想来问一问这个人。

　　却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而这时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万俟凛提剑赶到的时候，贵妃笑着说：“你终于来了。”

　　那便可能是贵妃派的人。贵妃很熟悉万俟凛的性子，以为万俟凛必不会信，甚至会让这个人连话都来不及说出就一命呜呼。

　　到那时，戏耍司璃音和戏耍万俟凛的快乐，贵妃都能感受到了。

　　那时的她才会是双赢。

　　但贵妃没料到的是，当日万俟凛身边跟着一个能言善辩的万宁。

　　最终万宁让万俟凛听到了这个农人的报信。

　　所以司璃音认为万宁虽小，但帮过她。

　　万宁摇头：“夫人若说那次，宁初衷不过想帮那孤立无援的老伯。并没有想到夫人。”

　　“没有想到，但终究是帮了。”

　　司璃音道：“我向来不喜欢欠人情。今日既然遇见你，择日不如撞日，我便将话同你讲清楚。”

　　万宁疑惑。

　　司璃音一字一句道：“今后，只要你不成为我的敌人，我便不会对你敌对。”

　　万宁有些迷惑：“夫人，宁是世子，有朝一日也为朝前；您是王爷的夫人，也只能在后院。我们不会有利益相关，又如何能有敌友之分？”

　　司璃音便道：“很多事情，并不只是你现在看见的这一面。”

　　万宁不解。

　　谈话间，两人已到了分路口。

　　万宁要去将万俟凛的赦令交给狱官，是一条路；司璃音要出天牢，则是另一条路。

　　两人并不再同路。

　　“如此，”眼前依旧昏暗，墙壁上的火把烧得旺，但光线不知为何，却明明灭灭。司璃音静静道：“便来日再见。世子。”

　　万宁对着司璃音拱手拜了拜礼，道：“相见匆忙，宁多有失礼之处，望冰璃夫人能海涵。”

　　司璃音嘴角勾起：“你叫错了。我如今已不是冰璃夫人，直接称呼我‘司夫人’即可。”

　　万宁年纪小，尚未有妻室，便不懂这些称谓位分之间的渊源。听司璃音这么要求，自己也不觉得不妥，便点头：“是。司夫人，来日再见。”

　　司璃音点点头。

　　万宁看着司璃音的背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他垂下眸。

　　万宁到现在还记得，当日万俟凛听说入宫的是司璃音时，脸上那副立即出现的癫狂神色。

　　这位司夫人，是王爷最在意的女人吗？

　　万宁暗暗思忖着。

　　这其实不关万宁的事。因为他着实还不懂得这些情爱，没有心思、也没有想望。不懂得便更无法横加利用了。

　　万宁只是觉得，这司夫人的眸子，同万俟凛眸子里的温度一样。

　　冷。

　　驿馆。

　　京都中最豪华、最气派的驿馆。

　　天字号套房里。

　　万宁站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

　　从门口看去，地上有几块破碎的瓷片和一滩茶水。

　　敬亲王坐在桌边，皱眉看着地上的碎瓷片。

　　一旁仆人想上前去收拾，却被敬亲王摆手制止了。

　　敬亲王抬眼，看向站在对面，自己的儿子――万宁。

　　“阿宁，你方才说什么？”

　　万宁强自镇静，再将方才的话一字未换地重复了一遍：“父王，儿臣想留在京都，辅佐五哥。”

　　敬亲王轻叹了一声：“你真是怎么想的？”

　　“对。”万宁点头道：“父王您说过，五哥很厉害，他是王爷，跟着他，儿臣更能学习到更多，也可将父王您这些年交给儿臣的为臣之道悉数用上。”

　　敬亲王在心里暗叹：傻孩子，跟着万俟凛，你能学到的，不过是为君之道。

　　凭着作为父亲的私心，况且万宁是他最宠爱的孩子，敬亲王并不愿让万宁留在京都，留在万俟凛身边。

　　京都是一滩浑水，敬亲王在自己还年轻的时候便又感受。更何况是在万俟凛身边……

　　但敬亲王看见万宁眼中坚定的神情。

　　敬亲王又叹了声，却道：“你将地上这些碎瓷片捡起来。”

　　这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万宁不解其意，只得依言上去将地上的碎瓷片一一捡起来。

　　他握在手上，一不小心割破了皮。没有痛觉，瞬间也没有出血，只是当万宁将碎瓷片轻轻放在桌上时，他才看见自己手心那一道淡淡的伤痕正慢慢浸出血迹。

　　敬亲王也看见了。

　　万宁不及敬亲王开口，揉了揉自己的手心，便道：“父王，这个没什么的。儿臣就算一个人在京都，自然能照顾好自己的。”

　　敬亲王看着万宁开口：“你不回去了。我倒还好，可你母亲……你这般，教她怎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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