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宁静静答道：“鸟长大，总是会出去觅食了。但请父王放心，也请转告母亲。鸟不论长多大，也总是要归巢的。”

　　敬亲王静静看着面前自己的孩子。

　　他以往总是有意教他“不争”，没想到今日，万宁竟一反常态地要留下来“争”。

　　敬亲王没有办法。有的时候，父母指的路，可能是最稳妥安全的路，但却并不一定是最令孩子快乐畅快的路。

　　而现在无论如何，留在京都，这句话由万宁自己说出来。

　　坚定地说出来。

　　敬亲王只有放手让他去。哪怕以后觉得不适合，以后撞了南墙，甚至丢了性命。

　　这些也只是以后的事。

　　眼前是万宁自己选择的路。来不及敬亲王给他选择，他心里业已有了衡量。

　　敬亲王最终点头。

　　“多谢父王！”

　　万宁就知道敬亲王一定会答应。

　　崇华殿偏殿。

　　极淡的龙涎香悄然漫延着整个偏殿。

　　万俟凛伏在案前，正看着奏折。

　　雪花般的奏折呈上来，纷纷杂杂说的不过大事小事，万俟凛都无意再看。

　　他在等一个人。

　　很快丛竹悄然进来，报。

　　“王爷，敬亲王来了。”

　　万俟凛合上奏折。

　　他等的人，到了。

　　“臣见过五王爷。”

　　一见万俟凛，敬亲王便施施然地行礼。

　　“叔父。”万俟凛上前扶起敬亲王，“不必如此多礼。”

　　敬亲王直起身子。

　　万俟凛淡漠地笑着：“叔父有许久未来京都了？”

　　敬亲王静静答着：“二十六年。”

　　“自获封号以后，臣去往封地二十六年，其间除非先帝有召，否则绝不进京。”

　　“今次，若非王爷一份急件，臣也必不会进京。”

　　万俟凛点头：“叔父避京都如蛇蝎，想必已是厌倦了这名欲争斗，无止无休的名利场了？”

　　敬亲王并不否认：“不错。”

　　万俟凛静静看着敬亲王，只等他说出接下来的话来。

　　敬亲王便蓦地一笑，说道：“可臣并没有想到。臣花了半辈子逃离的地方，万宁居然想留下来。”

　　万俟凛静静说道：“世子是个可塑之才。”

　　敬亲王看着万俟凛，道：“王爷是要做那琢玉的人。可是万宁只是块顽石。”

　　万俟凛道：“玉也好，石也罢，总有自己的作用。”

　　敬亲王早就料到万俟凛态度会如此强硬。

　　“臣知道臣无论再说什么，都已是无用了。”

　　“这是万宁自己选择的路，其间无论受到过谁的挑唆、威逼、利诱……”敬亲王紧紧看着万俟凛，却未在对方脸上发生什么反常的神情。

　　“……无论什么，最终都是由万宁自己嘴里说出来，自己做出的选择罢了。”

　　敬亲王话里隐约有叹息。

　　“只希望王爷能看见臣作为父亲的份上，有两个条件。”

　　万俟凛静静看着敬亲王。

　　敬亲王也没问万俟凛究竟同意与否，皱眉便说了出来。

　　“一，臣希望臣的二子，万寄，也能留在京都，陪在他兄长身边，一齐辅佐王爷您。”

　　“二，请恕臣直言……若有什么不测，请王爷尽量保全臣的两个孩子。”

　　万俟凛看见敬亲王脸上神情的那一霎那，忽然想起司璃音和她腹中的孩子。

　　有朝一日，他也会因为自己的孩子，而这般愁容满面吗？

　　万俟凛慢慢答道：“好。叔父大可放心，两个孩子，本王都会好好教导他们。”

　　“多谢王爷。”敬亲王对着万俟凛，极慢地抬手，行礼。

　　万俟凛转过眸子，假意没看到敬亲王眼中的纠结。

　　如果当时，楚帝对他，有敬亲王对万宁一半如此，那所有事情，根本不会到如此地步。

　　西夜历楚桓二十七年，秋。

　　西夜帝万俟楚于贵妃朝华宫中，崩。

　　贵妃淑氏追于大行。

　　朝华宫中三百二十奴婢悉数效而追主。

　　楚帝的沉棺之礼，西夜的国葬，定在楚桓二十七年的腊月，二十七。

　　葬于京都郊外的皇陵。

　　皇陵中此前已有先皇后的灵柩，然得五王爷万俟凛操持，帝后却未合葬。

　　司璃音本有身孕，所以白日里皇陵外的哭礼上，特许不必下跪。

　　司璃音坐在毡团上，单是做做样子，也累得脱力。

　　她回到冰璃馆没多久，万俟凛过来了。

　　司璃音看见白冠白襟的万俟凛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门来，诧异极了。

　　皇陵到王府，少说也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司璃音有身孕，提前回来本是无可厚非，也无法勉强。

　　但万俟凛身居高位，是监国，更是外人眼中即将的皇帝。就这么回了王府，怕是很容易落人口实。

　　万俟凛仿佛知道司璃音在想什么，皱眉将自己的白冠取在桌上，一屁股坐下，道：“放心，他们都不知道我回来了。”

　　司璃音也在他身边坐下来，轻轻问道：“王爷来回奔波，可是累了？”

　　“累？”万俟凛摇头：“这不算。其实，看着他沉棺，我心里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司璃音看着万俟凛紧皱的眉，认真说着：“王爷不开心呢。”

　　司璃音是在陈述。

　　万俟凛轻轻“嗯”了一声。

　　他抚额，沉沉说道：“我不知道。”

　　司璃音有些惊讶。什么事能让万俟凛困惑成这样？

　　万俟凛继续道：“我没让母后与他合葬，因他不配。但，当年母后，应是很想……阿音，你觉得呢？”

　　司璃音温言道：“王爷心中不是已经有自己的答案了吗？”

　　万俟凛点头道：“他至死都不觉得自己错了。我凭什么能代替母后原谅他？”

　　司璃音静静道：“但是也许先帝觉得自己并不需要皇后娘娘的原谅了。”

　　万俟凛顿了一两秒钟，抬眼惊讶地看着司璃音：“阿音。”

　　司璃音面色如常道：“若是先帝从就没有对于皇后娘娘的愧疚，王爷何必还这般不必要的矛盾呢？”

　　万俟凛点头：“阿音，你说得对。”

　　“对于从没有想过忏悔的人，我何必给他忏悔的机会？”

　　司璃音看着眼前的万俟凛，心里却暗暗说着：这也是因为楚帝已死，所以你才会这么说。他在时，毕竟是你的身生父亲，给了你所有的权力和机会，你又怎么会这么说？

　　而且，我说的，不也正是你心里早已有的、早已默许的答案吗？

　　司璃音想着，忽的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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