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良娣英勇无畏为太子挡剑。

　　这一消息成为一个佳话四处流传。人人都说瑛良娣乃是女中英杰，贞洁之妇。前来探望的人几乎踏破东宫的门槛。

　　然而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一件事是剑上淬毒，被人颂赞的瑛良娣尚在昏迷中。

　　“太子呢？”奴儿坐在来仪阁的主位上手里的杯盖轻轻划着杯沿。

　　“已经在英华楼守了一天一夜。”新眉上前轻轻为奴儿揉肩，“瑛良娣为救太子而身负重伤。这回奴婢瞧着她在殿下心中的份量怕是不能同往日而语。”

　　奴儿何尝不知道，她了解太子的性子。他是个爱之便不顾一切护之，恨之便不择手段将其除之的人。是一个滴水恩涌泉报的人，同时也是个瑕疵必报的人。

　　其实如果那日太子完全可以凭借自己脱身，如果不是陈娥英自己扑上来她也不会受伤。但说到底她的伤到底是因太子而伤。

　　或许以前在太子眼里，陈娥英只是一个聒噪的表妹，经此一事之后，她恐怕再也不仅仅是表妹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奴儿不禁皱眉，“行刺太子一事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这事儿做得太干净，便是酔霄楼也毫无所获。”新眉的话刚落，南霜便掀了帘子走进来，“太子殿下已经张贴告示为瑛良娣寻求解药，酬金是二十金。”

　　看来太子的的确确动了恻隐之心。其实若是站在东里弈的角度来看也不难理解。

　　他从小生长于黑暗之中。缺乏爱和关心，尽管他爱上奴儿，但在奴儿身边他一直是小心翼翼，宁肯不要她的真心也要将她留在身边。他其实并没有真真正正地感受到完全的爱。

　　而陈娥英不同，她一直将自己塑造成为一个天真无邪、骄纵蛮横的白纸形象。让太子放松警惕，如今又肯舍弃性命救下太子，对于太子来说，陈娥英就是那个给了他最无私最真诚的感情的人。

　　奴儿隐隐有了一丝危机感。如今梁王已死，太后被囚，恒王大势已去，且太子得胜归来乃是民心所向。奴儿实在想不出究竟是谁会刺杀这位众望所归的未来储君。

　　难道是陈娥英自导自演？

　　“知会白姨一声，派个大夫给陈娥英瞧病。”奴儿沉声吩咐道。

　　“是。”新眉颔首，随后退下。

　　第二日酔霄楼传来消息，陈娥英的的确确是身中剧毒，求不到解药就唯有一死。

　　奴儿知道这个消息后沉默了许久。陈娥英不可能真拿自己的命来博，难道是真的自己猜错了？奴儿思来想去始终想不明白。

　　她起身，“南霜，与本宫去英华楼瞧瞧瑛良娣。”

　　奴儿带了几个侍女一路走到英华楼，还未靠近就听到里面的嘈杂声。几个婆子神色匆忙地跑过，奴儿叫停一位，问，“里头怎么回事？”

　　婆子回道，“回太子妃娘娘，今日傍晚有人揭了帖子，说是要一百金才肯交出解药。现在瑛良娣不大好，解药也未拿回来，上上下下都乱作一团。”

　　“太子呢？”

　　“太子出去拿药还未回来。”婆子揩揩额头上的汗水，“老奴就怕这解药还未拿回来，瑛良娣就撑不住了啊。”

　　话音刚落，太子就带着竹清匆匆赶来。他甚至没有瞥一眼站在门口的奴儿，像一阵风似的错开奴儿走进去。

　　“娘娘……”南霜拉拉奴儿的衣袖。

　　心中的不快很快一闪而过，奴儿不知道这心里的不快是从何而来，但她很清楚这样的不快不该有。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本宫身为太子妃，理当去瞧瞧瑛良娣。”

　　英华楼内，服下解药的陈娥英仍旧紧闭着双眼，只是身上的伤口不再止不住地流血。乌青的唇也渐渐有了丝血色。

　　听到脚步声，太子的视线淡淡扫过奴儿，他起身想要说什么。却被奴儿抢先开口，“瑛良娣是为殿下而受伤，但愿没事才好。”

　　奴儿的语调很温柔，脸色也十分柔和。太子的心情放松片刻，“她若不救孤，也不会如此。孤总是有些愧疚。奴儿，委屈你了。”

　　“殿下又在说些什么糊涂话。臣妾哪有委屈。娥英是个好姑娘。”奴儿十分识大体。

　　“殿……殿下。”

　　床榻上脸色苍白的陈娥英虚弱地唤道，她的脸色看起来差极了，眼睛里含着泪水。平时大大咧咧，骄纵蛮横的人如今乖巧得像一只小绵羊。

　　“你刚服下解药，好好休息。”这是第一次太子对她说话不是冷冰冰的，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陈娥英暗喜，心道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这一回她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不傻也不瞎。太子对太子妃的感情她看得清清楚楚。她自然知道用平常的手段是不会让太子多看她一眼。她并不寄希望于取代卫奴儿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但她却要成为太子心中不可或缺的女人。

　　“殿下一切可安好？”陈娥英不忘关切地问。

　　太子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道，“孤一切安好。”

　　似乎是听到让人心安的答案，陈娥英很快闭上眼睛沉沉地睡过去。见英华楼没了大事，太子便带着奴儿一同出了英华楼。

　　“殿下担心了一日，如今也该放心去休息休息。”奴儿轻轻携住太子的手，“殿下您。”

　　话还没说完，奴儿脚下一崴，太子眼疾手快将将要栽倒的奴儿拉起来抱在怀里，责怪道，“你呀你，怎么总是如此不小心。”

　　“臣妾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是臣妾错了。”奴儿埋下头。

　　“怎么好好的还委屈起来了？”察觉到怀里的人低落的情绪，东里弈连忙宽慰道，“好了好了，都是孤的不对。孤不该凶你。”

　　“臣妾知道殿下心急。没关系。”奴儿淡淡道。

　　三日后，盛京内的积雪渐渐融化。陈娥英的身体也渐渐恢复。永寿长公主递了帖子，今日午时前来探望。

　　英华楼的地炉烧得正旺。永寿从外面进来，犹如回到春天。侍女帮她褪下斗篷，坐在罗汉榻上的陈娥英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母亲来了。快坐！”

　　“我的好姑娘。”永寿一上来看见自家女儿虚弱瘦削的模样，眼眶就有些酸涩，她拉着陈娥英的手舍不得放开，几次想要说话都哽咽着说不下去。

　　陈娥英何尝不是如此，她哽咽着唤了一声，“……娘”。

　　“英英身子可好全了？娘看着就像心都被剜掉一半的痛。”

　　双喜见主子落泪连忙抽出一张锦帕恭敬地递上去，陈娥英拍拍永寿的手，“娘放心，一切女儿都自有分寸。如今女儿的毒解了，已无性命之忧。此番在太子心中必然还是有了女儿几分份量。”

　　“娘当初就不该把你嫁进东宫！”永寿十分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若是当初为娥英选了一个青年才俊嫁过去，自然是正妻的地位，依仗长公主的身份谁敢给她女儿委屈受。

　　偏偏这东宫是跟皇宫一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偏偏精于算计的卫奴儿独得太子宠爱。偏偏她这个做母亲的什么也做不了。

　　“既来之则安之。娘，女儿走了这条路就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希望，我一定会成为大夏未来的国母。”

　　陈娥英的话给永寿吃了一颗定心丸。永寿略宽了心，她接着道：“接连几次你都办得不错。皇帝陛下病的很重，太子不久就会继承大统。为娘且等着你登上后位那天。”

　　是了。除夕过后，元安帝已经时不时就会陷入昏迷。内务府甚至已经在悄悄筹备着国丧所用物品，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这大夏的天很快就会变了。

　　“禀良娣，太子殿下送来千年人参一株，要您好好将养身体。”门外响起守门奴婢的声音。

　　陈娥英和永寿相视一笑，饱含深意。

　　“可有谁来求见陛下？”皇后站在龙阳殿外低声询问徐权。

　　徐权扫视周围，低声道，“陛下在里头休养得很好，奴才没让任何人打扰。”

　　“徐总管是个识时务的人。”皇后淡淡一笑，“毕竟本宫是皇后，为陛下侍疾这种事还是应当由本宫来做。”

　　“皇后娘娘说得极是。”徐总管错开身子，挥手让小太监打开龙阳殿大门，再冲皇后恭敬地躬着身子，“皇后娘娘请！”

　　屋内元安帝还是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皇后缓缓走近，她看着床上精神有些恍惚的元安帝微微出神。

　　这是她年少时一见就会笑的人。爱了一辈子的人。

　　“陛下。我来了。”

　　床榻上的人微微动了一下，元安帝缓慢地睁开眼。

　　看清来人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皇后”

　　“陛下，不能再等了。”皇后沉声说道。她的语气里弥漫着散不去的悲伤。

　　“朕知道时日无多。皇后啊，记得你答应朕的。”元安帝停下歇了一会儿，才又慢慢开口，“朕有一句话一直没有告诉你。”

　　“陛下您说，臣妾听着。”皇后在他身边坐下。

　　“这些年，朕心里一直有你。若你我能够早点相遇，兴许便不会有那么多遗憾。”元安帝重重地咳嗽几声，皇后眼泪落下，有些哽咽，“我知道你一直护着我……”

　　“别哭，公主。”

　　别哭，公主。初见之时，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元安帝伸手想要替她拭去泪水，奈何却什么也抓不住，最终无力垂下。

　　皇后的心狠狠地抽痛，她轻轻地替元安帝掩好被褥，藏好自己的悲伤才缓缓地推门出去。

　　“徐权，传令下去。”

　　“陛下，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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