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毫不惧怕地抬头仰视马宣。
与马宣的恼羞成怒不同,她的目光很温柔,眼睛里没有丝毫讥讽和鄙视,只有痛惜,以及深深的悲哀。
从食篮中再取出一个酒杯斟满,林墨轻声道:“有些事情,你其实和我一样清楚。
所以你才会说一步错步步错,你只能走下去,只能将错就错。
马宣,你根本就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何苦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呢?”
“你怎知我并非大奸大恶之人?”马宣咬牙:“我杀了很多人。”
“你杀他们都有理由。”轻轻摇了下头,林墨的声音里充满无奈:“顾立辉六人也好,钱多三人也罢,还有那两名夫子和柳郎中,你杀死他们,第一是为了报仇,第二,乃是为了杀人灭口,你想更好地保护藏在你身后的那个人。
虽然这些理由都是错误的,但,从你的立场上来看,我能理解。
然,按照你马宣杀伐果断的脾性,倘若你真的想杀死大文学和吴明,岂会与虎贲军对峙?又怎么可能允许我轻而易举救下他们?
你从一开始,就不想杀他们。
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文学和吴明是无辜的。
不要固执了马宣,那日我救下吴明后,你给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原来,你也和我们一样力求完美。’
你说的是‘我们’,并非‘我’。
你是个心思缜密又十分聪慧的人,无缘无故,你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在提醒我,在暗示我,那个人的存在。
那人当日煞费苦心帮你调开陪同大文学巡视的夫子、小厮和护院们,就是想让你快刀斩乱麻,像杀死两名夫子和柳郎中那样,迅速杀死大文学。
可你却违背他的意愿,迟迟没有动手。
你已然背叛了他、出卖了他,又何苦死撑呢?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马宣,告诉我吧,他是谁?那个教授你医术,教会你投毒用药,帮你接骨疗伤的人,究竟是谁?”
马宣没有说话,重新坐下,他拿起筷子,一言不发地喝酒吃菜。
他吃得很急,根本不咀嚼,直接吞咽。
有好几次被噎得几乎透不过气,他便胡乱灌下一杯酒水,再将满嘴苦涩硬咽下去。
看着这个矛盾又隐忍的少年,林墨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钱多也好,江汉成也好,顾立福和马宣也好,看着他们,林墨总是恨不起来。
即便无法同情,她还是心疼他们。
不是因为他们的遭遇苦楚,而是,他们都只是未成年的孩子。
多可恶的人,才会利用这些孩子们的弱点,利用他们稚嫩的仇恨,引诱他们犯罪?
舔舔嘴唇,林墨颇为艰难道:“马宣……”
“林墨?”才说了两个字,马宣突然停下筷子打断她。
抬起头,马宣看向林墨。
他的双眸通红,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目光中没有以往林墨熟悉的阴霾、敌意和冷漠,却复杂得令人纠结。
这般定定地瞧了林墨片刻,马宣勾唇一笑:“你……为何不早点来翰林宫学?”
鼻子一酸,林墨的眼眶登时红了。
“你为何不早点来翰林宫学”,这是自从来到翰林宫学之后,林墨听到的最最感性的一句话。
这是一名理智、冷静又残忍的少年,内心最深处渴望的救赎。
这救赎多么微不足道?
可是,却那般让人无奈。
“是啊!”抬起头,林墨望向牢房屋顶:“我为何不早点来翰林宫学?”
高高的屋顶上,有一个小小的透气天窗,可以看见外面蔚蓝的天空。
只是,那自由的蔚蓝,却被几根铁条硬生生阻隔着,看得人愈发压抑。
“林墨?”马宣突然问:“你想不想知道顾三太太为何一口咬定顾立辉遇害了?”
“是你给她传递的消息,也是你,设计张屠户卖给她杀猪刀,促成她在定北王府门口切腹自尽。”
“没错!”马宣点点头:“顾立辉害得我没了爹娘,凭什么他的娘亲却能好好活着?
我知道你会验尸,你在给顾立辉验尸的时候,可有发现他身上少了什么东西?”
默了下,林墨亦点头:“他们已经死了近一个月,尸体腐烂太厉害,验尸难度太大,基本上没有什么价值。
不过,顾立辉的耳朵下面少了块皮肉。
我一直以为那是你用小铁锨铲断他的脖颈时,没对准位置的误伤。
现在看来,大约不是。”
“你果然是非常厉害的仵作呢!”马宣眸中浮升起赞赏和崇拜:“没错,顾立辉耳朵下面少了块皮肉。
但那不是普通皮肉,那是一个小耳朵。”
“小耳朵?”林墨怔了怔。
“嗯,小耳朵。
我不知道你们医者称那种东西叫什么,但我却知,那东西和六指一样,乃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所以,我把小耳朵削了下来,偷偷带给了顾三太太。
果然,知子莫若母。所有的人都以为顾立辉六人失踪,乃是纨绔子弟的寻欢作乐。唯有顾三太太最清楚,她儿子已经遇害了。”
林墨恍然大悟。
原来竟是这样!
难怪方梦茹一口咬定顾立辉六人失踪了,难怪她要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自杀。
原来,她早就知道儿子被人害了。
她所有活下去的动力全都丧失,唯一能做的,便是用死亡来证明,自己没有说胡话。
迟疑一下,林墨从怀中掏出红木盒子递给马宣:“这是你那日劫持吴明之前,有人托吴明带给我的东西,你可要看看?”
马宣一愣。
继而,他瞪大眼睛盯着红木盒子,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因为是坐着的,这般后退,便类似于爬。
而给林墨造成的直观印象,乃是不折不扣的逃避。
死死盯着马宣脸上的表情,林墨缓缓道:“看来,你知道盒子里装着什么东西。
马宣,其余你都不用回答我了,我只问你一句,指使你犯下如此累累罪行之人,是不是‘杜鹃杀手’?”
“不……不是!”马宣脱口道:“什么‘杜鹃杀手’?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杜鹃杀手’。林墨你休要继续浪费时间了,翰林宫学的案子就是我主谋的,顾立辉、钱多等人也都是我害死的。
便是柳郎中,也因为他帮助我太多,知道很多内幕,所以我才杀人灭口。
你无需再问,今日的断头饭,也到此为止吧!”
说完,再不看林墨,从地上爬起来,马宣直接走到墙角草堆前,躺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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