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已过,陈桂盯着桌上已凉了的吃食,用筷子撩拨着,兴致缺缺。最近她食之无味的时候是越来越多了,人也瘦了几圈。她长叹一口,放下了筷子。这几日,她与外界隔绝,秦驭风与正道联盟的人议事时也有意避开她,消息闭塞,全不知现下情况是如何焦灼。
因为有过一次脱逃的经历,秦驭风现在盯她盯得很紧,不让她有一点儿脱身的空档。她后悔过去没有好好学几手功夫,不然也不会落得这般被动,这聚贤楼里随便一个打杂的都能轻易制服她。
这时候,一阵敲门声响起。这个点儿会出现的,只能是来收食具的小厮。她没心思搭理,连头都懒得抬。
来人自行推开门,走到她身边。她垂着眼,漫不经心道:“撤了吧,我不想吃。”
“不用膳怎么行,”来人道,伴随着两声轻咳,感觉有些虚弱,“身子会受不了的。”
她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对方,嘴唇翕动着,好半天才发出一声酸涩的轻呼:“爹……”
陈远山微微一笑,在她对面坐下,打量了她许久,才道:“瘦了。”
她一下红了眼眶,眸子里泛起水光,愣愣地盯着对方,不知该说什么好。发生了那么多事以后,她原以为自己是很不愿面对陈远山的。可在意外见到对方的这一刻,惊喜竟然超过了胆怯。一时间,所有的委屈,悲痛,愧疚悉数涌上心头,让她觉得为何没有早些与地方相见。满肚子苦水找到了出口,她恨不得一股脑儿倒出来,可愣怔了半天,只吐出一句:“你怎么会来?”
陈远山又咳了几声:“你不愿回铸剑山庄,爹只好亲自来带你回去。”
一听这话,她便知对方已知晓了所有事情,顿时,心事又变得难以启齿了。她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低着头闷闷道:“女儿无能,辜负了您的期望。”
“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了。”陈远山叹息,“是爹不好,不该逼你下山。”
她惊讶地望着对方:“您不怪我?”
“怪你又有何用?当初你死活不愿下山,是爹一意孤行。你心性未定,行事有失偏颇,若非爹急于求成,你也不至如此。”
这话更令她心伤:“爹你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了。”
“跟爹回去吧。”陈远山劝,“这是非之地你再待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可是……”
“可是什么?”
她露出为难的表情,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你还在想着那个沉阙?”
她不回话当默认了。
陈远山了然于心:“驭风已将事情原委与我说明。阿桂,你与那人,终究不是一路人,这道理,难道还要爹同你解释?”
这道理,没人会比她更清楚了,是她固执地去奢求着一个难以企及的希望。她道:“可是爹,做人不是该有始有终么?我已是当局者,怎能抽身而退?”
“问题是,这事牵扯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不是你能够解决的。若你有这个本事,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她无话可说。
“阿桂,”陈远山苦口婆心地劝,“爹命你下山,只是为了寻曲虹剑,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勉强也算完成了任务。若你再陷于江湖纷争,因此丢了性命,叫爹怎么跟你死去的娘亲交代?”
可她若就这么走了,又怎么跟自己交代?她想。
“那我们身为铸剑族人的使命呢?”她反问,“铸剑一族世代守护曲虹剑,剑在人在,这些都是你教导女儿的啊。”
陈远山一怔,后显出无奈的神情来:“彼时爹对此深信无疑,可收到你陷于困境的消息,爹关心的,只是你的安危。即便是到了现在,你依然没有做好承袭使命的准备。爹当然希望曲虹剑能完璧归赵,可爹绝不能再让你去做你无力承担的事。”
这话叫她既感动,又愧疚。感动的是,爹爹是如此疼惜自己,哪怕是违背祖训与原则,亦要维护自己。愧疚的是,自己终究还是无能,不足以令人放心托付。或许,她真的应该回铸剑山庄,这一路遇上的所有人和事,都不受自己控制,唯有在铸剑山庄,她能够随心所欲。说来也好笑,原以为,入世后能拥有另一方天地,殊不知,是画地为牢,且这牢狱,无边无际。
陈远山觉出她有动容的意思,不禁放下心来。他伸手抚抚她的发,道:“今日你好好准备准备,咱们明儿个就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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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空漆黑如墨,明月只剩半点轮廓,随时都要隐入夜幕中去。皇城一片死寂,空洞得骇人。赵异香站在庭院的竹楼上,眼望天际,感慨:“这夜可真是静得诡异。”她望向一旁的卜先知,对方正盘腿而坐,闭目调息,面前放着玄古须臾卦。
他们解这卦有些时日了,进展并不大。就过去的经验看,欲打开此卦,得需五分天时,三分地利,两分人和。地和人都好说,他们都是精通贞卜的,掐指一算,总能洞悉。唯独这天时,变幻莫测,稍纵即逝。用卜先知的话来说,就是可遇而不不可求。
她走到卜先知面前,刚欲唤声师父,一想到对方的冷脸,又咽了回去:“这么久了,你有头绪了没?”
卜先知缓缓睁开眼睛:“亥时便是月晦之时,我们时间不多,能不能开卦,就看此一着了。”
赵异香抿抿唇:“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开不了卦,该当如何?”
“你我都是开过卦的人,即便是心有担忧,也该比过往多分把握。”
“我此前开卦,纯属侥幸,况且那时有师姐相帮。她的悟性非常人能及,连你在她面前都要自谦。我会忧心,实属自然。”
“你这是对我没信心?”
“不,”她摇摇头,“我是怕辜负了你。”
“尽力便可。”卜先知道,“玄古须臾卦有灵性,你之前能够开卦,说明你有参透其玄机的能力,并不只是因为吟歌。”
她凝望对方片刻,忽然道:“违背师训,擅自开卦,我同师姐都有份,为何你从不怪罪她?”
“她自入了皇室,便是皇族,所行之事,代表朝廷,我无权责备。但你是我门下弟子,若不处置你,我难以与武林交代。”
想起梁吟歌,赵异香脸上显出缅怀之色:“初时我央求师姐帮忙开卦,她毅然拒绝,为此,我还辱骂了她一番,怪她忘恩负义,置你生死不顾。可后来,她又忽然同意了。我还当是自己将她骂醒了,现在想来,怕是另有隐情。”
卜先知却一点也不奇怪:“她贞卜的能力,一直在你我之上,只是刻意隐藏锋芒。或许,她一早便洞悉了天机。”
“此话何意?”
卜先知道:“很久以前,她同我说过,上官皇朝暗藏汹涌,不出十年,必有动荡。彼时,我只当她是身处朝廷而发的感慨之言,之后细想,怕是她已然算出了劫数。”
赵异香奇怪:“这同她开卦有什么关系?师姐一向淡漠名利,难不成还担心朝廷覆灭而不能享荣华富贵?”
“她当然不是这样的人。”卜先知道,“只是血浓于水,舍得下自己,舍不下他人。”
“你的意思是……”
“她是豁达,可她也是个母亲。”
“所以她开卦,是想知晓陛下的命运?”
卜先知点点头:“她最不愿见的,就是自己的孩子登上九五之尊,因她知道这皇位不好座,所以她一直都教导陛下独善其身。只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赵异香连连点头,总算是解了萦绕心头多年的疑惑。她又望了卜先知一阵,幽幽道:“有时候,我还真想这卦别那么早开启。”
卜先知疑惑地望着她。
“你我都多久没有这般心平气和地相处了?”赵异香叹,“若不是为了开卦,你断不会搭理我吧。”
卜先知脸上掠过一抹不自然,严肃道:“事态紧急,开卦要紧,别想那些不相干的事。”
她苦笑一下,不再言语,默默到对面坐下。
不知不觉,夜色更浓厚了些,明月消失踪迹,与夜幕融为一体。卜先知仰视夜空,喃喃道:“是时候了。”后又望向赵异香,“准备好了么?”
她点点头。
玄古须臾卦上有数道轮盘,分别指向方位,乾坤,时辰,生肖,五行等,极其复杂。欲要开卦,得二人配合,在适当的时机转动轮盘,有一格没对上,都无法开卦。过了时辰,轮盘的序列就得重新组合。
二人屏息静气,将食置于轮盘上,依着解算出来的结果,同时转动轮盘。轮盘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在静夜中显得尤为震耳。对到最后一格,二人都面露难色,沉寂了一阵,同时向对方投去求助的眼神。
“只剩五行了。”卜先知道,“你选。”
“我……”赵异香有些慌,倏地收回了手,“我没把握。”
卜先知拉回她的手,摁在轮盘上,坚定道:“我相信你。”
她怔住,心跳加速几拍,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对方说出这么肯定自己的话了。她深吸一口气,挣扎一番,将轮盘转向了“金”。
随着最后一声“咔哒”落定,卦已定格,他们全神贯注地等待着。
良久,毫无反应。赵异香脸上的失望一时比一时明显,她刚想对卜先知说什么,就听身侧传来一道阴森的讽刺:“怎么,开不了么?”
二人移目望去,大惊失色,赵异香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沉……沉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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