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陈桂坐在床头,泪眼涔涔。陈远山已至弥留之际,却仍死死握着曲虹剑。陈桂心疼,握住剑的另一端:“爹,放下吧。”
陈远山却握得更紧了。
“爹,放下吧,你为这剑付出太多代价了。”
陈远山眼神凛冽:“放手,你没有资格碰这把剑!”
她吓得缩回手。
陈远山一阵苦笑,连带着几声咳嗽:“我早该看清的,我早该看清的……”
他笑得过于扭曲,令陈桂心里发憷:“爹,你在说什么啊……”
陈远山望了她一眼,后又直视上方,眼神涣散:“我早知你天资平庸,不是成才之料,可我尽管对你苛刻严厉,却从未真正逼迫你做那人上人。因我总以为,你本性纯良,怎么也不会步入歧途。学艺不精没关系,只要心存正义,固守原则,亦足够守住铸剑一族的名声。然而,却不曾想……”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你会沉迷于男女之情,模糊是非,因小失大。子不教,父之过,是我纵容,我无颜面对先祖!”
“爹,你别这么说,不关你的事,是我……”她满腔说辞,逐渐因陈远山的冷漠而销声匿迹。她从未见过对方这般颓丧的模样,失了所有寄望,只剩叹息。
陈远山权不在乎她说什么,怔怔望着上方,喃喃:“今日,我就遂了你的愿。”
她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前所未有地恐慌。
陈远山缓缓将头转向她,一字一顿道:“你不必再背负护剑之职了,你无心,亦不配。从今往后,天高海阔,你尽可逍遥,我不会再管你,亦无力再管你。”
她泪水狂涌,惶恐地想要去拉陈远山的手,好似她才是那个垂死挣扎的人:“爹,你莫说这种话,以往是我错了,我保证绝不再犯,求你,莫要跟我说这种话。”
陈远山依旧冷漠地望着她,沉声问:“我问你,如若重来,你是否还会如此?”
她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远山却像是听到了答案,悲怆而笑:“你会的,如若重来,你依旧会重蹈覆辙。因你天性如此,日月难移。”
“爹……”
“我只托你最后一件事。”陈远山握紧了手中的剑,“把剑交给值得托付的人。若你连这都做不到,我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说完,他感觉心头一窒,跟着倒抽一口冷气,陈桂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没了声息。瞬间,屋内只留寂静。
陈桂颤抖着握住对方的手,不过片刻工夫,已察觉不到温度。瞬间,千思万绪划过脑际。她没有想到,自己日日夜夜期望的事,竟然成真了。爹爹终于放弃了她,她终于卸下了重责。可她不但不觉着轻松,反而更沉重了。到这一刻,她才发觉,虽然自己总嚷嚷着不想当铸剑传人,可她从未想过这一天的到来。或许,自记事起,她就已做好了接手的准备,只是太过好逸恶劳,拖拖拉拉地设法让这一天晚些到来。
那握剑的手依旧紧紧攒住,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剑抽出来,而后深深望了陈远山一眼,起身朝外走去。
秦驭风见她一脸凝重地走出来,自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便是有再多责备,亦无心宣泄了,只道句:“节哀。”
她虽眼眶通红,眼底却早已干涸,木着脸,一副失魂的模样。
赵异香早她一刻出来,已收敛好情绪。她不忘卜先知的交代,对秦驭风道:“秦盟主,家师临终前嘱咐,要你务必小心沉阙。他已窥见玄古须臾卦里的秘术,便是太阴九绝的修成之道。”
秦驭风分外惊骇:“竟有这事!”
赵异香点点头:“太阴九绝练至第八绝便极难突破,但若能吸取曲虹剑的剑气,与体内阴气调和,便可登峰造极。此后所向披靡,再无敌手。”
“你的意思是,整个江湖都奈何不了他了?”
“极有可能。”赵异香道,“但家师亦说,就算他不惧剑气,曲虹剑仍然能够杀死他。”
秦驭风只觉无望:“他已至顶峰,想要近其身,谈何容易。”
赵异香只是叹息,没有接话。
秦驭风望向陈桂,觉得这番谈话不宜叫她多听。而且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着实叫人生怜,便道:“待世叔遗体火化后,我差人送你回青城山。江湖之事,你无需再管。”
陈桂沉吟一阵,忽然将剑递给了对方,顾左右而言他:“爹交代我,要我将剑交给值得托付之人。”
秦驭风没有接:“如今的曲虹剑,已是今非昔比了。”
她却说:“留着傍身也是好的。”见对方依旧没有动作,她几乎是央求道,“收下吧,就当成全爹的遗愿。”
“那我就却而不恭了。”秦驭风接过剑,喟叹,“事到如今,我只能卧薪尝胆了。”
赵异香感觉他语含深意,问:“秦盟主这是何意?”
“此为必败之战,我不能领着正道联盟去赴死。”
“你的意思是打算单刀赴会?”
秦驭风默认。
“秦盟主,恕我直言,这主意不妥。正道联盟都是正义之士,他们同你一样,均有舍身赴死之心。你身为盟主,不可一意孤行,至少得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秦驭风刚想答话,就听陈桂插嘴道:“不会有人赴死的。”
二人疑惑地望着她。
“不会有人赴死的。”她重复,“血肉之躯,挡不住太阴九绝,唯有不死之人,方可抵挡。”
“你这是何意?”秦驭风越听越糊涂。
“皇陵死士。”陈桂道,“有他们做前驱,胜算应会多几成。”
“你说什么疯话?你忘了么?劫火令已失,便是开启了皇陵,也无法唤醒死士。”
“劫火令……在我这里。”
“什么???”秦驭风与赵异香大为惊骇。
陈桂取下颈间的平安符:“这平安符,是沉阙以前送我的,就是卜先知扔在掖庭的那一只。”
二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放心,沉阙并不知道其中奥秘。里头的东西,我已经毁去,但都记在心里了。”
“你为何不早说?”
“之前陛下不是说过么,死士是无思无觉的傀儡,出动他们,得势的同时,同样也会累及无辜。”陈桂顿了顿,又道,“但此时此刻,若不出动他们,死伤怕会更甚。”
“除此之外,你有没有别的私心?”秦驭风问。
她苦笑:“便是有,这一刻也没了。”而后直面秦驭风,问,“你要不要这十万死士?”
秦驭风思忖片刻,下定决心:“我会去说服陛下,请他允我们开启皇陵。”
“此事宜早不宜迟,你我都知道,时间不多了。”
秦驭风当然知道,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她会突然态度大变:“你怎的忽然如此果断?”
她觉得解释起来很复杂,只简单答:“我若再犹豫,爹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
秦驭风没有多问,只道:“我即刻去安排,望你——”他凝视对方,“心口如一。”
她点点头。
秦驭风踅身离去,屋内只留她和赵异香。过了许久,她突兀低语:“掌柜的,我早该听你的,不忘初心,始终如一。”
赵异香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而后又听她道:“你能不能……再为我算一卦?看我此番决定,是否还有一线生机。”
“我不会再卜卦了。”赵异香道。
她疑惑地望着对方。
赵异香莞尔一笑:“我们贞卜之人,卜卦之初,从来都是为了避灾避祸,可每次都顾此失彼。我现在才明白,为何师父会退隐江湖,师姐会安守后宫。”她长叹一口,“我们到底都是凡人,知晓了世事又能怎样?便是伸手干预,最后也只能成为命运的一颗棋子。”她走近,握住陈桂的双手,“你为何要去做那颗棋子呢?若你不知后事,你便是主宰,生也好,死也好,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人生总是有缺憾的,你只能做到无悔。”
以往,陈桂是听不懂这般训导的,可这一刻,她却觉着茅塞顿开:“我明白了,多谢。”
赵异香又是一笑,温婉,而又优雅。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赵异香轻笑,“回客栈,当我的掌柜。这天下一天不颠覆,我依旧关门迎客。”
“卜先生他……”她不知该怎么说才不会刺伤对方,“你不打算报仇么?”
“我若这么做的话,师父九泉之下不会瞑目的。”赵异香借用了她的话,“况且,我也不是沉阙的对手。”
她窘迫地低下头来。
赵异香倒是不怎么在意:“你不必自责。只不过……一旦唤醒皇陵死士,便无法回头,你真的想好了?”
她心中一痛,还是点了头。
“既已如此,便甩开杂念,一心向前。”
她又点点头,再问:“对于卜先生……你有遗憾么?”
赵异香眼中划过一抹悲伤,却还是笑道:“此生无缘,还有来生。世间万物,均有轮回。”
她望着赵异香的脸,觉得对方在说一件自己也无法肯定的事。但是那又有什么要紧,行至绝路,这又何尝不是最后的寄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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