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陈桂独自缩在屋内,百无聊赖,坐立难安。秦驭风进宫护驾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聚贤楼,还嘱咐楼主黄觉看牢她,不让她出门。这些日子,她就似犯人一般,却又因心中愧疚,敢怒不敢言。
前几日,秦驭风来过一趟,她偷听到对方与黄觉的谈话,说是上官瀛献上了曲虹剑。听了这消息,她心里愈发地没底了。秦驭风担心沉阙居心不良,她倒是更担心上官瀛心怀鬼胎。若他与沉阙结盟是虚情假意,日后定会对其不轨,如此一来,沉阙的敌人便又多了一个。她始终都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千方百计地让自己陷于腹背受敌的处境。
她抓抓头发,越想越心烦。开了窗透气,见夜色深沉,月儿只剩一道弧,差一点就要被夜幕掩盖。临近月末,这夜,是愈发晦暗了,一如她的心绪。
沉阙不告而别,初时她虽疑惑,不安,却总还带着点儿侥幸,期盼。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时局日日紧张,她的心,亦逐渐沉入深海。时至今日,颓丧消沉,她再也不是青城山上那无忧无虑,心无旁骛的少主。
失神间,门外似有动静。起初她未过多在意,可那动静渐趋加大,好似骚动,扰得她再也无法沉思。她起身,打开房门,见人影接二连三自眼前飞过,个个神色慌张。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却无人搭理。她随意拦住一人,又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不耐烦地将她推开,一句话也不愿多说,匆匆跑出去。
她心生不详,赶紧去找黄觉。黄觉屋门大敞,当她赶到之时,对方正在佩剑,一副准备大动干戈的样子。
“楼主!”她叫。
“陈少主?”黄觉有些惊讶,而后又成急切,“你跑出来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屋里待着。”
她一个箭步冲到对方面前:“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火急火燎的?”
黄觉急不可耐,匆匆解释:“宫内传来消息,有恶徒进犯,长夜宫恐将失守,我等得立即前去支援盟主。”
“什么?”她大惊,“是谁进犯?”她生怕听到那个叫她魂牵梦绕的名字。
“尚不明确。总之你好好待在这里,我现在无暇照看你,你切莫轻举妄动。”黄觉说罢,便极速离开。
她冲到窗前,朝皇宫的方向看,只见烽火连天,浓烟滚滚。她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完全忘了黄觉的嘱咐,跑到马厩,牵了匹马,飞驰而去。此时此刻,她已无心去思考到底是谁进犯皇宫,她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便是只有三成的可能,她都要去瞧个究竟。她希望见到沉阙,希望能消除连日来累积的疑惑,同时又希望这一切与他无关,这样她便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聚贤楼人去楼空,她带着满心的不安与矛盾,畅通无阻到达皇宫。宫门外,一片刀光血影,两队人马奋力厮杀。她细细辨认,看那衣着与身手,不像是天谴门的人,却也不像上官瀛养的精兵。她一个眼尖,瞧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是九连环!再瞧那一招一式,阴诡残暴,分明就是风烛堂的做派!
见此情形,她虽松了口气,却也放不下心来。风烛堂来势汹汹,见人就杀,护国军骁勇,可哪是这帮练过邪功的恶徒的对手!而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简直就是来送死的。她想退,却是无路,想进,又不得其法,只能徘徊原地,彷徨无措,不知何去何从。
忽然,一人一刀砍向她的马。马儿厉嘶一声,一下将她甩落。她紧闭双眼,做好了断几根肋骨的准备。可就在着地的前一刻,一名护国军冲上来托住了她。
护国军都带着护面用的网盔,她瞧不清对方的面容。安全落地后她双手拜拳,感激道:“多谢。”
那人一语不发,搂着她飞腾而起,三两步跃上城楼,跃入宫墙,落地后猛推她一把,操着粗哑的嗓音低声道:“快去长夜宫,此刻,那儿最安全。”
她点点头,再欲道谢,那人早已重入战场。
奔至长夜宫,秦驭风手持曲虹剑,与一众人等围在宫门外,蓄势待发。见到她,他惊愕中带着愤怒:“你来凑什么热闹???”
“我……”她还没机会说完,就听身后一阵喧嚣——风烛堂已攻破城门,直奔长夜宫来了。
秦驭风握紧剑,暴吼:“还不快滚进来!”
她屁滚尿流跑进屋内,发现除了上官承泽和闻人越,卜先知和赵异香也在里头。如此看来,这长夜宫确确是最后坚守的重地了。
“陈桂?”上官承泽奇怪,“你怎么来了?”
她惊魂未定,抖着身子,说不出话来。
这危机关头,上官承泽竟然不惊不惧:“你以为,今日入侵的人,是沉阙?”
她低着头,不说话。
上官承泽叹了口气,无奈道:“看来,那日朕与你说的话,都白说了。”
闻人越却道:“陛下,她不是清清,若她能深明大义,便不会有今日之祸。”
上官承泽一脸惘然,道:“若今日难渡此劫,朕唯一愧疚的,便是牵连了越王子你。”
闻人越一脸无畏:“闻人越留在上官皇朝,是为偿清清夙愿。此乃我心之所求,陛下无需自责。”
上官承泽听着外头的拼杀声,显露出担忧。他面向卜先知,问:“卜先生,开启玄古须臾卦之事,可有眉目了?”
卜先知略带歉意道:“尚欠天时,可遇而不可求。”他顿了顿,又道,“这风烛堂入侵,定是为了曲虹剑。只是,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上官承泽思忖一阵,道:“朕总觉着,此事并非单纯地走漏风声。自摄政王献宝开始,一切便超出我们预料,好似暗中有人把控,顺理成章地就走到了这一步。”
此番言论,叫陈桂没来由地汗毛竖立,却又道不出个所以然来。乘着大家伙没留意,她悄悄走近赵异香,轻唤:“掌柜的。”
赵异香秀眉一挑,“嗯?”了一声。
她道:“之前你对我说,我二心已生,难再一帆风顺。此刻,是否已至末路?”
“怎么着?怕死了?”赵异香调侃。
她竟是被问住了,一时语塞。她的的确确是怕死的,由小到大都是。可这一刻,内心的忐忑好似又不全然来自于对死亡的畏惧。她有太多事情没弄明白,若是今日命丧于此,她做鬼都无法安心。
纠结许久,她又道:“我只想知道,我是否确实走了歧途。”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赵异香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便是有,也得走到底,才能得出结论。”
对方说得有些玄,可她竟然都听懂了,她扫视了一圈四周,弱弱道:“可他们都说我错了。”
赵异香会心一笑,好似感同身受:“当年,我怂恿师姐打开玄古须臾卦,泄露了天机,叫段不易得到了《太阴九绝》,受到整个江湖的谴责。如今回想,确是年少轻狂,但即便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么做。”
“为何?”
“有的人,重大义,但我,只为成全小我。”赵异香余光瞥向卜先知,“当时,段不易掳去我师父,以其性命要挟。若我没犯下这个错,今日便不能与师父站在此地了。”
“即便他无法认同你的苦心,你也无怨无悔?”
“明知故犯,哪有悔恨可言?”
她静静瞅着赵异香,对方虽是面向自己,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卜先知身上。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种暧昧之情,意有所指道:“掌柜的对卜先生,真是情深义重。”她刻意强调了那个“情”字。
赵异香也不遮掩,带着一丝嗔怪,道:“只可惜他顽固不化,不懂风月,情深义重,亦是空。”说着,她将注意力转回陈桂身上,“我们算卦之人,说是未卜先知,但其实,不过是钻空子,命途,说到底皆由人心所控,人心难测,命运,更是深不可测。你也不必找我求教了,因为,自你第二次找我问字,我便知道,你的命运,已不是我能僭越的。”
“为什么?”
赵异香娓娓道:“自你生了二心,你的命运,便与皇族命脉搭在了一起。你知道的,皇族命途,关乎天机,你已是局内人,自然不例外。”
陈桂急了:“可你方才才说,你不后悔泄露了天机。”
“我是不后悔,可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况且……”她又瞟向卜先知,“我师父在此,我又怎能造次?”
对方态度坚决,陈桂知道自己多说无益,耷拉着头,嗫嚅:“早知如此,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一无所知。”
赵异香见她欲哭未哭的模样,不免有些同情,叹了口气,道:“我只能说,皇族生,你生,皇族亡,你亡。但你若再生三心,四心,我可真是测算不到了。”
陈桂揣摩着她的话,思前想后一阵,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她就不该离开青城山,离开铸剑山庄。俗世烦扰,她没有踏足,便不会惹得一身尘埃。往日那牵着线,看纸鸢翱翔的日子,是再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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