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再三斟酌，陈桂还是决定回青城山。陈远山说的没错，眼下不管有多少事悬而未决，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她已辜负爹爹太多，实在不好叫他再为自己担忧。这次相见，她明显感觉爹爹身子更差了些，许是年岁大了，旧伤带来的后遗症也加重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陪在他身边。

　　连夜收拾细软，也没什么东西可带。她两手空空地入了凡尘，又两手空空地打道回府，时间不长，却像是轮回了一世。她一手伸向胸口，摩挲着那平安符。心叹：平安平安，哪来的平安。

　　惆怅之际，天边发出一道巨响，有亮光绽放开来。她倏地跳起，推窗朝外探出身子，见那亮光是从皇宫发射出来的。楼下已聚集了大片人马，秦驭风对黄觉道：“宫内定有险情，我先行一步，你召集所有人手后，立刻前去支援！”

　　“是！”

　　大伙儿各司其职，很快，聚贤楼里便空荡荡的。

　　她心觉不妙，立刻奔向后院牵了匹马。果然，每当遇上紧要状况，就没人有闲监视她了，所有人都给遣去支援了。

　　刚把马拉出马厩，陈远山就现身了：“阿桂，你要去哪？”

　　“我要去皇宫！”

　　“你去了能有什么用？现在你连里头是什么情况都搞不清楚。”

　　她是搞不清楚，可她直觉与沉阙有关：“爹，你别拦着我。”

　　“你都已经决定跟爹回去了，为何又要掺和进去！”

　　她心急如焚，不愿过多纠缠，干脆直接一跃上马，毅然道：“爹，女儿不孝，实在无法坐视不理！”说罢，快马扬鞭，扬长而去。

　　陈远山无力阻拦，只得也牵了匹马，随之而去。

　　秦驭风领着一众人马冲入皇宫，根据信号弹的位置，涌进了卜先知的住所。院内一片狼藉，一看便知经过了一番打斗。横呈的尸体中多是皇宫的侍卫，其余小部分是定西精兵。他捉住一名还在殊死抵抗的护卫，问：“发生什么事了？护国军呢？”

　　那护卫答：“是沉阙，他潜入宫中，在卜先生的住所大开杀戒！为保陛下安全，护国军全被越王子召去长夜宫了。越王子说，在正道联盟前来支援之前，只能保存实力。”

　　秦驭风点点头。未免再产生不必要的死伤，他命令那护卫带着其余人先退下。他们都是一介武夫，便是拼了命，也不会是沉阙的对手。

　　他举剑入内，见赵异香狼狈不堪地瘫坐在地上，抱着横躺在地的卜先知，痛哭不止：“师父！师父……”

　　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而在她面前，沉阙一手举着玄古须臾卦，另一手握着尚在淌血的曲虹剑，高高在上地睥睨着她。

　　赵异香脸上的泪与血混杂在一起，她已哭哑了嗓子，望着沉阙悲痛而又憎恶地喊：“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沉阙嘴角勾着笑，眼神却如利刃般冰冷：“我为什么要杀你？你为了卜先知，不惜离经叛道，颠倒是非，我就要让你看看，你是怎么害死你师父的。”

　　“我杀……”赵异香刚要动手，却被尚剩一口气的卜先知拦住。

　　卜先知几乎花了所有力气才阻止住她，断断续续呻吟：“不要，异香，不要……”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说，她不是沉阙的对手，他不想见她去送死。

　　秦驭风内心的怒火燃上了瞳孔，他上前，硬声道：“沉阙！你够了！”

　　沉阙侧首望他，乖张笑道：“秦盟主，我还在想，你怎的还没来。”

　　“卜先生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还要残杀多少无辜之人？”

　　沉阙冷笑出声：“无辜？秦盟主觉得他是无辜之人？”

　　秦驭风没有回话。

　　“一入江湖，满身尘埃，有几个人是干净无垢的。”

　　“你此前的一月之约呢？因何不守诺言？”

　　“秦盟主，我看你是误会我了。”沉阙道，“我此行，只是为了玄古须臾卦。如今我的目的已达成，这东西……”他说着，手心运气，卦瞬间化为齑粉，自他指尖散落，“也不需要了。”

　　秦驭风大惊失色。

　　沉阙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优哉游哉道：“你想不想知道，卦里隐藏的绝世武功是什么？”

　　秦驭风愤愤地瞪着他。

　　沉阙讳莫如深道：“我一早就说过，这世间，没有比太阴九绝更高明的功夫。”他拍去手中剩下的粉末，继而道，“现在，我要走了，你让不让？”

　　“你以为你在这大开杀戒后，我还会让你全身而退？”

　　沉阙笑得阴冷：“你执意开战，我当然奉陪。”

　　二人扬剑而立，已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住手——”一声长唤由远及近，陈桂急急赶至，跳下马，“不要打，不要打！”

　　秦驭风一下将其推开，怒道：“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沉阙眼神闪烁了一下，目光直直落在陈桂身上。

　　陈桂前行两步，突然跪在了地上，以极其低贱的姿态，苦苦哀求：“都是我的错，我罪大恶极，你们杀了我，血祭江湖。我只求你们，不要再打了！”

　　秦驭风只当她是胡言乱语：“你胡说八道什么，快让开！”

　　沉阙倒是一声不吭，他将剑抵住她下颚，迫使她头扬起，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沉声道：“你有什么错呢？你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望着对方，眼泪汹涌而出，落在剑刃上。

　　瞬间，沉阙心中如刀割般难受。陈桂胆小，没种，他一直都知道，可见他从未见过她这么卑躬屈膝的样子。这让他觉得反感，更让他觉得陌生。

　　他道：“你不愿意与我同行，我不能逼你。但是我要行的事，你也不能怪我。”他剑锋一转，抵上了她胸口，“我真是在你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或许，杀了你，于你于我，都是解脱。”

　　陈桂痴痴地望着他，不害怕，不抵抗，也不怨恨：“如若一剑，能还清我欠你的所有，你便动手吧。我只求，你不要再大开杀戒。”

　　他脸上阴云愈深。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求大义。何时，她能为他求一次？他能牺牲的不多，仅有的，全牺牲给了她，可她，从来都不接纳。

　　他心一狠，稍稍往前送力——

　　“阿桂！”又一声厉呼，叫他分了神。

　　来者是陈远山，他满目怒火，朝陈桂吼：“你给我起来！”

　　秦驭风乘虚而入，飞身上前，打开沉阙的剑，将陈桂捞到了自己这边。

　　陈远山扬手就给了陈桂一个巴掌：“身为铸剑传人，怎可死在曲虹剑之下！”

　　她捂着滚烫的脸颊，满眼愧疚。

　　沉阙望着陈远山，倒是显出一分敬意来：“看来正道联盟真是束手无策了，连陈老庄主都请来了。”

　　陈远山望着他手中的剑，道：“沉少侠，老朽一介匹夫，说话无足轻重。但曲虹剑为我铸剑一族世代守护之神器，请你物归原主。”

　　沉阙笑出了声：“物归原主？好让你交给正道联盟对付我么？”

　　“此剑现世，是为匡扶正义，如今却成作恶之器，已离本宗。若你不肯交剑，我便不能容它再存于世。”

　　沉阙感觉他话中有话，眯起眼，阴恻恻道：“你若是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自可来夺。”

　　话甫落，只见陈远山三两步上前，握住了剑刃。

　　“爹！”

　　“世叔！”

　　陈桂和秦驭风同时惊呼。

　　沉阙亦大吃一惊，他不打算出手，只咬牙警告：“陈老庄主，我不杀老弱病残。你不会真以为，你能从我手上夺走此剑吧？”

　　陈远山却出奇地自信，掷地有声道：“七年前我能将剑放逐天际，七年后亦可。我宁可世间少一件神兵利器，也不愿见你用它屠害正道！”

　　沉阙大惊失色，想收回剑，可在陈远山触碰到曲虹剑之时，剑已受到感应，泛出红光。剑气咄咄逼人，沉阙感觉有些受不住了，再看陈远山，对方比自己好不到哪去。

　　剑已开始晃动，有脱离的迹象。他死死握着剑，咬牙切齿道：“陈老庄主，曲虹剑剑气如虹，你老胳膊老腿，能受得住么？”

　　陈远山置若罔闻，一字一顿道：“我以铸剑山庄……第三十九代传人之名……”

　　沉阙眼中燃起怒火，更用力捉紧剑：“你确定要跟我耗？你就不怕，剑还没有放逐，便被剑气所噬？”

　　陈远山笑得决绝：“我老胳膊老腿，便是耗尽，也能落得一生圆满。就是不知，你能不能圆满。”

　　一旁的陈桂已然慌了神：“爹你放手，放手啊！”见陈远山不理自己，她又转而去求沉阙，“沉阙，我求你放手！我爹有旧伤，他受不住的，受不住的！”

　　沉阙怎会听得进去，他与陈远山在剑气中对峙，互不相让。剑气愈来愈盛，将二人包裹。

　　陈桂上前，想要介入，却被秦驭风拉住：“别过去！现在剑气正盛，你此时过去就是找死！”

　　“那我爹怎么办！”她哭喊。

　　秦驭风目露不忍，但他也无可奈何：“这是陈老庄主自己的选择，你若干预，有百害而无一利！”

　　她不想听，执意上前，秦驭风干脆点了她穴道，叫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陈远山豁了出去，撑着最后一口气，再次道：“我以铸剑山庄第三十九代传人之名，将曲虹剑……”

　　话及此，剑气直冲云霄，达至全盛。他刚想再说下去，却觉沉阙突然运起功来。阴冷之气袭来，与剑气相混，而后化作一道，全叫沉阙吸了过去。

　　陈远山大吃一惊，百思不得其解。太阴九绝与曲虹剑相生相克，而沉阙竟然在吸取剑气，这分明就是找死。

　　一旁的秦驭风也觉出异样，后听到卜先知气若游丝的声音：“不要，不要让他吸取剑气……”

　　秦驭风不明详情，但卜先知的警告绝不是空穴来风。他乘剑气暂若，飞身攻向沉阙，却还是晚了一步。

　　沉阙吸够了剑气，冷不丁放手，曲虹剑携带着余势，全数涌向陈远山。陈远山死死握着剑，跌倒在地，喷出数口鲜血。

　　“爹——”陈桂惨叫一声，奔了过去。

　　沉阙感觉体内冷热交替，静脉错乱，血液对冲，前所未有的凌乱。但他脸上却噙着笑，神情竟是有些欣喜：“剑，我还给你了。”语毕，他感觉胸口火烧般的痛，内力也使不上来。未免叫秦驭风发现，他脚底生风，飞身离去。

　　而秦驭风此时已无暇顾及，他命人赶紧抬起陈远山与卜先知，火急火燎地嚷：“快！送他们去提香草堂，找薛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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