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颓废至此,哪怕是老夫人过来,也一直都没敢说跟他提及才故去没多久的沈母,是以沈父沈敬安也一直都是这副对谁都不理不睬的模样。
然而此时从亲儿子口中听见了自己故去的爱人,沈敬安立刻就是瞳仁骤缩,手中的酒坛猛的就往沈临舟身上砸了过去。
“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与我说话?”
一声低喝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中气,看来颓唐了这么几天,也是让沈敬安大伤元气。
而面对砸来的酒坛,沈临舟却不闪不避,硬是让那小半坛的酒水与坛子一起砸在了自己的脚腕上,使得他闷哼一声,却仍是咬牙忍着。
“那你倒是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模样?”沈临舟咬紧牙关,“我曾敬重于父亲,是因为在我心中,父亲就是一座激励着我奋力向上爬的高山,可为我遮风挡雨,也可让我不迷失方向。可如今这座高山倒了,在狂风骤雨的冲刷之下变成烂泥,现在却要问我为何会踩在脚下?这难道不是父亲你自甘堕落吗?”
沈敬安听着这话微微一愣,垂落在地的手却收紧了起来。
“就算再怎么不堪,你给我记住,我终究是你的父亲。”
“可我不敢要这样不堪的父亲。”沈临舟把话说的冷血,就好像眼前这人实在令自己大失所望,失望到了甚至不想认他的地步。
“母亲在世之时成语我说,我若到了四十岁有父亲一半的本事,就算是她教导有方了。可眼下你又是什么样子?生不算生,死也不能死,就这么一日一日熬着,等有一日终于熬不动了能离开这个世间,你也只会如同懦夫一样感到解脱。”
“因为你承受不了苦痛,却又不敢自行了断。所以我在想,父亲到时候要如何与母亲交代呢?”他说这冷笑一声,那撒上自己双脚的酒液冰凉,似乎一下就能寒到他的心里。
“你就要拿你现在这个样子,去见那个被你打马而过引去注意、自此一见钟情的女子?”
说及沈母与沈父两人间的初识,其实真是足够让众人艳羡。
二十多年前的时候,他们一个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一个是稍有所成的公子,前者出来瞧胭脂,后者回来谈生意,就这么大街上对了个眼,竟然就能够沦陷进对方的眼中,自此郎情妾意成为一段佳话,在皇都之中可说是传了不少年。
那段时间有许多人都羡慕着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毕竟在这样传统的世家之中,女子能遇到一个合自己心意的男子就已经是十分不容易的事情,更遑论是被后者放在心尖儿上宠?
所以就着此事,沈敬安也问过沈母起初究竟是看中了他什么。
然而沈母却只是娇俏一笑,面上稍有几分羞赧。
“起初瞧上的自然就只有你的面貌,其后才觉气宇轩昂,再往深处相处之时,更加认知几分。”沈母当初回答的十分真诚,连一开始看上的是那张英俊面庞都没有遮掩,大大方方的就这么说了出来。
一直到她死,她也一直像沈临舟这般,将他当做心中那座巍峨的高山。
又或者说沈临舟会这么想沈敬安,完全就是因为自小有母亲的教导,使得他对于父亲的尊崇已经刻到了习惯里。
可正如沈临舟不习惯这样的沈敬安,想必沈母现在如果还能看见,也是难以接受的吧。
有些话多说反倒无益,更何况沈临舟自己心里头都觉得有些乏味,丢下一句话就一瘸一拐的出去。
他说:“你若是真想对得起她,那就活出个人样来。她为你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一步一步退让,就是想让你过的更好。如今她拿性命来成全了你,你也该好好活着让她欣慰才是。”
酒坛了一下咱的确实不轻,碎裂的声响也惊到了外头不少人,此时一个个的等在门口,好像里头一句传唤就能够立刻冲进去。
然而沈临舟出来的时候却神色如常,只是让管事取些热水来,也好让沈敬安洗洗。
这就是确定了自己一番话必定会给他带来影响。
沈临舟原本其实是不大在意这些的,对于父亲,他心中有多少的亲近,此时就有多少想要疏远的心思,然而在听了秦婳染的那一番话之后,他这又不由在想,沈母应当也想见到他们父慈子孝的一幕。
即使他们之间已经有一条跨不去的鸿沟。
上了外头等着的人,沈临舟长长舒了一口气,动腿准备往前走,又牵扯了被砸中的小腿,滕德立可就是一阵的呲牙咧嘴。
然而正准备回去上药时,却没想到迎面而来一个少女,赫然是秦婳染。
“你来这儿做甚?”沈临舟问道。
倒还真不怪他稀奇,毕竟以秦婳染这性子,新到一个地方肯定一时半会儿的难以适应,更何况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走来走去?
可再看见她手中端着的东西,沈临舟又稍稍明朗了一些。
果然就听见秦婳染朝着自己说道:“方才我去厨房里头看看,却没想到他们说厨娘今日临时告假,没人做吃食,我就帮了把手。”
沈临舟还真没想到正好就是今日厨娘不在,然而仔细想想院中的那个厨娘才添了一位外孙,估计也是忙活的很,这一时半刻的不在也是正常。
可是眼看着秦婳染端着的那碗面虽然素,可是白菜青翠欲滴,面条也是工工整整的卧在汤里,上头还点缀着葱花与一个煎至正好的蛋,也感觉到有些饿了。
“我叫你过来是让你给我一个人做厨子的,可不准备让你伺候全家的吃食。以后这种事情只管交给下人去做,你准备我一个人的饭就行。”沈临舟说着顺势就端过了那个大碗。
而那头沈敬安刚刚出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当即就是面色冷沉。
“一碗面罢了,也给你稀罕成这样?”沈敬安斥责一句。
沈临舟没想到他能好的那么快,此时还未转身就翻了个白眼,等到转过去面对他时,又换上副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
“既然父亲不稀罕,那我就带回去吃了。你先饿着,过不了多久厨娘回来,你再让她做吃的给你。”
沈敬安闻言将眼睛一瞪,这节日邋里邋遢的形象还真没什么气势。
然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指着沈临舟又道:“自小我教你的礼仪规矩都学到狗肚里去了?这就是你对待长辈的态度?”
“那父亲要如何?”沈临舟说着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那自然是把面留下,你自己有个人走多远。”
两父子其实也有些相似,对于吃食方面,他们都好那口腹之欲,然而真要说到谁退让一步又不可能,毕竟两人是如出一辙的认死理。
所以在沈敬安理直气壮地说出那句话之后,沈临舟反倒是冷哼了一声,“要吃自己做去。”
他说这转身就走,留沈敬安在原地蹙紧了眉心,看样子是又要陷赤。
秦婳染在旁边也是瞧着十分忐忑,赶紧在沈临舟没出去几步的时候就拉住了他,小声劝道:“就一碗素面,你给你爹就是,哪里有撑着儿子饿死老子的道理?”
沈临舟也微微蹙起了眉头,对她都话看起来还真是认真思索了一番,可是一想到沈敬安那经常摆着的长辈谱儿就觉得烦,说什么也不愿意放下这碗面。
“我回去再去给你下一碗就是,等你拿回去面都坨了,味道肯定也不会好,更何况你爹听说也饿了好几天了,总不能让它继续饿着。”
“怎么就不能让他继续饿着了?”沈临舟回这话的时候压根就没放低音量,反而像是故意说给沈敬安听的一般,“我今日若是不来劝,他不还是躲在屋子里头醉生梦死?你现在看他如此清醒,可有一般都是我的功劳。”
听他随口在外人面前揭了自己的底,沈敬安也是有几分恼火,张口就是骂:“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竟然让你如此目无尊长!”
“你还好意思提她呢,”沈临舟听着眼睛微微泛红,“自小到大你又管过我多少?成天到晚的不回家,好不容易见着人了,却又烦听家里头的事情,关心更是从来都没有。如今她人都走了,你还要问她是如何教导我的?”
这话自然是说到了沈敬安的痛处,明明才从那颓废劲儿里头走出来,此时好像又突然被抽干了力气,连眼皮都垂了下去。
秦婳染心中暗道不好,顺手也就掐了沈临舟的胳膊一把,见他手中一抖差点把那汤碗给掀下来,又赶忙自己夺了过来。
“你这是来劝他的还是来害他的?好不容易见着有些人气儿了,你又想着自己把人给说进去?他对你再怎么疏忽也是你爹,你总得稍稍客气一些。”
沈临舟哪里就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心里头觉得堵得慌,就只是冷哼一声不说话。
秦婳染也是没辙,只能小声说道:“咱们不吃素面,回去吃牛肉面,我做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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