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春日杏花吹满头
春日杏花吹满头,陌上年少足风流。
清明已过,草长莺飞,两岸垂柳绿意悠扬,不少丽人、学子在此玩耍,或荡秋千,或放风筝,眼波流转间全是风情。
霍衍之看着这副宫内难得一见的生机勃勃景象,耳边还有除人声外的种种稀奇古怪的嘈杂对话,他听得津津有味。原本从郭府离开后就开始绷紧的脸松了些,甚至还主动跟赵久福打趣,说来年也要在宫里搞个这样的春日小宴云云。
赵久福自然忙不迭应下,又陪着想了些许增色的细节以凑趣,却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以皇后娘娘那个严谨性子,只怕陛下提出此事又要被引经据典“教训”一番了。太后娘娘身体又不好,万一明年……这小宴多半也是做不成的,能在口头上讨陛下欢心,还是别省这点口水吧。
对自家陛下深感同情的赵久福跟着霍衍之走了一段,觉得这青也踏得差不多了,便想提议离开。
不料,霍衍之像是逛上了头,左右张望了下,竟笑眯眯地走到一棵生得最为茂密的垂柳下,泰然自若地加入了树下几个年轻人的交谈,甚至还临场发挥编了个假身份。
赵久福只能擦着汗拉开距离,又给袁承泰等人使眼色,让他们远远跟着,别露了行迹。
这是一群国子监的太学生,正就今年江南水患一事高谈阔论,霍衍之也是被这关键词吸引过去的。不料,过去仔细一听,却又觉得这帮学生说的都是些泛泛而谈的东西,他又失望地走开了。
他正准备离开,目光却被不远处僻静角落里的两个年轻人牢牢吸引。
赵久福比他更快咦了一声:“主子,那不是萧探花么?跟他一起的人似乎……”
霍衍之眯了眯眼,视线在那布衣少年面上一闪而过,心中了然。
被注视着的人正耐心倾听着萧煌说的什么话,突然心有所感,抬头直直朝霍衍之这边看了过来,更为对方眼中的考量、遗憾感到诧异。
萧煌顺着他的眼神扭头看去,脸色陡然变了,仓促回头看了眼好友,低声叮嘱了一句,才拉着他快步走来。
“微臣参见陛——”
“学生参见——”
霍衍之微微抬手:“免礼。萧探花这是和友人出来踏青?”
他问的虽是萧煌,但眼神一直都落在宋止戈身上,或者说,是他脸上那道淡淡的长疤。
萧煌按下心中酸涩,微微躬身,一派坦然道:“是,宋兄是在下的好友,亦是今春的三百贡士之一,只可惜突逢变故,无缘金殿面君。”
宋止戈长身玉立,站在一旁没有开口,仿佛来自霍衍之的好奇打量、萧煌意图明显的介绍都对他毫无影响。
霍衍之配合着露出个惊疑的表情,关心慰问了两句,萧煌胆子更大了,便将当晚经过细细说了。
“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可有捉到那作乱的强人?朕,咳,我还以为京城治安已经够好的了,想不到,皇城根下居然有人这般穷凶极恶!”
萧煌沉痛道:“至今杳无音讯,只恨——”
他的话突然被宋止戈突如其来的警告眼神打断:“江南水患过后,北上流民约有数十万之众。学生听闻,不少城镇都拒开城门,少有赈济。若不是世道不太平,想必那些人也不愿意沦为盗匪。”
霍衍之眼神闪了闪,看了眼萧煌,目光又落回宋止戈身上。
他似笑非笑道:“方才闲逛至此,正好听到一群学子就此事高谈阔论,想不到萧探花和宋贡士面对这般美景,心里想的也是国家大事。有你们这帮年轻人,倒是国朝之福。”
闻言,萧煌不以为然地瞥了眼远处那几个正激烈争辩的太学生,忍不住说:“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若真叫他们去江南走一圈,只怕个个都要望洋兴叹。”
“探花郎觉得治水修堤一事不妥?”
萧煌道:“并非不妥,而是……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还需从长计议。若要动工,须得立即着手寻觅精通水利之人。”
“探花郎以为,工部不堪胜任?”
萧煌不假思索道:“若能胜任,今年也不至于一场春汛就将旧堤冲垮了。”
霍衍之眉毛高高挑起,嘴角翘了翘,似乎觉得萧煌的话十分有趣。
“宋贡士又怎么看呢?”
宋止戈微微皱眉,硬着头皮说:“学生对水利一窍不通,只在一本杂记里看到过,前朝蜀地有位李姓水利大家耗费十数年打造了都安堰,至今亦有二百余年,仍运转如新,即可防洪、又利灌溉。或许可以着人去蜀地查探一番,兴许能找到精通此技艺的李家后人。此外,农为国之根本,如今洪水已退,若有合适的政令引导,流民们想必更愿意回到他们的土地上去耕种……”
蜀地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交通不便,本朝立国十余年才将其拿下,霍衍之对这块临近吐蕃的地盘还真认识不多,闻言也露出几分兴趣,便没将最后半句听进心里。
历朝历代,治水都是大工程,若真能找到个有本事的李家后人,他也不必总是看着工部那帮家伙憋气了。更别提户部还天天哭穷,北疆战事连连,总不能为了治水就缺了军需这一块。
萧煌顺势道:“宋兄本是江南人,因着家里的生意这些年倒是经常来往蜀地,对这类事情自然清楚得很。你若准备回蜀地休养,打听消息倒比旁人更快捷些。”
宋止戈脸上快挂不住了。
他知道萧煌很愧疚,很想补偿他,才会主动拉着他到不知为何突然微服出访的皇帝面前刷脸。可他心知肚明,这样刷出来的些许交情不足以造成能改变他命运的影响。
“咳,学生可去信一封托家人帮忙寻找,若有消息,自当由萧兄代为呈上。”
霍衍之点点头:“既如此,萧探花便全权负责此事吧,若真寻到李家后人,恩,重重有赏。”
见他有离去的打算,萧煌有点失望,宋止戈却突然发声。
“恕学生多嘴,江南乃国中四大粮仓之一,若能及时拨乱归正,只少了今春这一季的粮食倒还没大碍。可若拖得久了,难保江南大户不会生出改田为桑的心思。江南腹地,牵一发而动全身,年底若粮价飞涨,只怕有碍长治久安。”
说完,他恭恭敬敬地长揖到地,似乎在为自己方才的莽撞致歉,似乎又还含有别的意思。
霍衍之沉默半晌,却没发话让二人告退。
一刻钟后,赵久福满脸无奈地跟着自己主子来到南城外头的流民营。
这是被京兆尹强硬圈起来的一块地方,和方才绿茵成片、生气蓬勃的堤岸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是灰色的,缺少花草的点缀,只有矮小的棚屋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显得十分拥挤。里面住的人大多衣衫褴褛、面容脏污,时不时还传来压抑的呜呜哭声。
萧煌低声道:“京兆尹严令不许他们进城做工,只许他们在此处接受救济。前阵子来施粥的官夫人、富商太太较多,近来渐渐少了,许多人也趁夜偷偷走了,不知是回乡还是去其他省份碰运气。”
突然有争吵声传来,众人抬眼望去,原来是个商人打扮的男人抓住了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后者手里还攥着个做工精细的绸缎荷包,脸色胀红着似乎在替自己辩解。
宋止戈微微一叹,没说什么。
霍衍之却隐约明白了他的感慨因何而发,无非是从这偷窃的小男孩联想到更多罢了。穷困潦倒的压力下,本该天真无邪的孩童都能如此,更别提那些孔武有力的成年男子了。
他沉着脸又看了一会,心里越来越凉。
坐在宫里只看奏折、听大臣们汇报的他可不知道城外流民是这般光景,就连京城都如此,那河南、山东那些也不算太富裕的省份呢?现在还算是春暖花开的时候,那一两个月前春寒料峭的时候呢?
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是不是有很多的流民悄无声息地死去了呢?
霍衍之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很不称职,前几天的他居然还在为母后的偏心所困扰,再往前,他甚至还因为后宫的重重污糟事感到烦恼……
简直就像是史书上那个何不食肉糜的傻皇帝一样!
商人一把捉住偷东西的小孩脖子,似乎被对方的死不悔改激怒,后者开始扯着嗓子尖叫。
流民营里慢慢走出来几个人,有大人也有小孩,似乎在为偷东西那孩子撑腰,跟商人对峙了起来,俨然想靠人数众多逼走商人。商人虽然只带了个男仆,气势却也没减弱,还在高声招呼着远处的小兵过来主持公道。
临上车时,霍衍之忍不住叹了声:“民生艰难,是朕之过啊!”
他决定,回宫后他要静思己过,好好反省下过去三年的种种“偷懒”行为,考虑下今后的具体施政方针,努力做个好皇帝。起码,要做个不让治下百姓死得太无辜太可怜的皇帝。
霍衍之的算盘打得很精,他虽然暂时还斗不过郭首辅这些老臣,但他还有个“异能”可以帮他查探情报。总之,只要厚着脸皮多往那些大臣家里走访几次,他总能摸清楚他们的软肋,找到对付他们的最大把柄。
长安街上马车悠悠驶过,因着主人特地交代过要简洁大方、方便隐藏身份,故而设计上便显出几分粗糙来,起码,对于车内主人的身份来说是太简陋了些。
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从对面飞驰而来的一匹高头大马冲上来时毫无顾忌,直到快撞上了,才使出自己高超的御马技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边看那马儿被惊得前蹄跃起、车身剧烈抖动,一边哈哈笑着要纵马离开。
“放肆!”
“何方歹人?冲撞了人竟还敢跑!”
“你给我站住!”
嘈杂的声音中,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霍衍之被一股大力带得抛起,然后,重重地磕在了车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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