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蜷缩到卫来的鞋上。卫来轻轻踢了踢,它顽固地拽着鞋带,不肯下去。卫来今天心情不错,他乐意惯着它。透过店铺的茶色玻璃墙,一人一猫静静地欣赏着桃源市的晨光。
耸入云霄的写字楼前,姚曳抱着装着私人物品的纸箱,定定地往前走。许诺从大厅里冲出来,拉住她,“姚姚,你怎么辞职了?”
“你是谁?请拿开你的手,不然,我报警了!”姚曳满脸不可侵犯的警惕。
“你忘了我?你怎么可能忘了我?”男人的自信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冷遇。
莫名其妙的人!姚曳不想跟他废话,抱着纸箱,拦下出租车,绝尘而去。
妙妙得意地踢了踢卫来的脚,卫来没所谓,这一幕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漫长岁月里不起眼的一粒沙,完全没有被记住的必要。
太阳升得老高,从店铺后面飘来了姗姗来迟的香气。
“有鱼!”妙妙嚷嚷着,欢快地绕过货架,扑腾着挤开了厚重的小门。门后的风景已经变了,没有桃花烂漫的庭院,仅有一片绿茵,藤椅和实木桌子是真实的,上面已经摆满了食物。雷打不动的煎鱼,自然是妙妙的。卫来最近没什么胃口,苏醒只给他准备了一杯牛奶。至于其他的,灌汤包、胡辣汤、油条、茶叶蛋、小米粥,都是苏醒做给自己吃的。人生漫漫,百无聊赖,她已经学会了用做饭来消磨时间。
“小苏苏!”妙妙跳上椅子,两只爪子灵活地打开餐巾铺在胸前,它啧啧称赞,“你做的鱼天下无双,唉,不做厨子真是可惜。”
“如果不是你们这对老古董阻挠,我说不定已经是个入了土的厨子了。”苏醒朝小门处瞥了一眼,“他今天没有节目安排?”
“不知道,不清楚,不可说。”妙妙学起卫来的样子,说得摇头晃脑。很久没见到苏醒笑了,它想逗逗她。
苏醒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桌上的食物,“一会儿你把牛奶端给他。”
“哎唷!”妙妙一蹦老高,胡须乱颤,“你也开始关心老卫了!哎唷,铁树开花,铁树开花!老夫甚是欣慰,甚是欣慰!”
“毕竟他是我的衣食父母,寄人篱下,讨人欢喜不是应该的吗?”她的神色又恢复了妙妙熟悉的样子,冷冷的,如终年难化的积雪。
卫来应声而至:“你要早这么懂事,大家至于僵持一百年吗?”
苏醒冷冷地说:“唉,本来以为要靠你养活呢,谁知道,你竟然引诱顾客删除记忆,还不收费。记忆回收站,什么时候冷清到这种地步了?”
“我与她祖上有些渊源,不忍看她情场挣扎才出手。怎么,哪里不妥?”卫来已经喝光了牛奶,剩了两滴挂在嘴角,他伸出舌头舔舔,还好死不死地朝苏醒眨巴眨巴眼睛。
苏醒非常反感他浪荡不羁的样子,遂而放下碗筷,正色道:“她本来就不值得同情。居然相信谎话连篇的男人,还助纣为虐,破坏别人家庭。这种女人,就该在不安和悔恨中度过一生。她做白日梦,相信那男人会娶她,你何必多此一举,不如让她把梦做完。”
“苏醒!”卫来突然挺高好几个音阶,“我的事不要你管。不过——”他故意顿了顿,挑起浓黑的眉毛,“你的事,我想管就能管!”他不怀好意地笑了,出其不意地在苏醒脸上摸过一把,还夸张地拿到鼻子前嗅了嗅。
苏醒圆眼怒睁,“你——”
卫来满不在乎地推过她指向自己的手,“等你有实力打得过我再说。对了,换身衣服吧,又不是要出嫁,总穿一身红色,太刺眼了!”
说罢,他眨眨眼睛,绕过木桌,朝院落的一角走去。一栋四层小楼静谧地沐浴在阳光里,披在它身上的浅黄色光晕,柔和得像小女孩手里的棉花糖。小楼的外形是中式风格,灰色的屋顶,灰白的墙壁,几扇古朴雅致的椭圆形小门。这里的真实世界,是卫来一砖一瓦亲手搭建的。凡人生命短暂,而他已经走过无数个春秋,见识过无数悲欢离合。对世人来说最奢侈的时间,于他而言如一日三餐般寻常。时间是一条奔涌不息的河,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上岸,彻底走向死亡。漫漫时间该如何打发?卫来无聊至极,慢慢打磨了这座庭院。
沿着青石台阶走去,一楼是厨房。厨房一分为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明快现代气息的,摆满了各种新式厨房电器的,自然是卫来的专属空间。橱柜里的瓶瓶罐罐,盛饭着各种奇怪的东西,是他做食物的原料。最里侧是传统的土灶,还保留着大铁锅和木柴,房梁已经被积年的烟火气熏得乌黑。这是苏醒的地盘,她素来不喜欢卫来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二楼是属于妙妙的,卫来给它设计了各种适合猫攀爬的梯柜,弯弯扭扭的,看上去像迷宫,这里随处是毛茸茸的布偶玩具。卫来有点不明白,妙妙这种活了几百年的猫,心智早已超过一般人类,怎么还会喜欢玩具。妙妙的猫生哲学就是玩和吃。玩累了是为了消耗精力放开肚子大吃,吃饱了是为了有精神痛快地玩,睡觉休息只不过在为吃喝玩乐做准备工作而已。
三楼是苏醒的。最初,卫来和妙妙将房间装饰得格外温馨。后来,她再也不准他进去。里面成了什么样子,他不得而知。不过,他唯一清楚的,是她的卧室墙壁上个贴着的大大小小无数张纸条儿,而且,每一张上面,都写着一个本来该千刀万剐的人的名字——苏友仁。卫来早就认定,苏醒不是个好相处的姑娘。对于不好相处的姑娘,他的原则就是敬而远之。
四楼是卫来的天地。整洁、明亮,干净利落的现代风格。跨入新时代,他很快喜欢上大大的落地窗,将对床的花雕窗户统统拆掉,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在花雕窗户之前,是一堵画满了仕女图的厚墙。某天,他无意间觉得雕刻的木窗很美,回来兴冲冲地推倒了厚墙,选用了上好的苏梨木,一刀一刀亲自雕琢。卫来是这样的人,夸张地喜新厌旧。喜新厌旧大概是人类最普遍的特点,只有依靠它,人们才得以喜滋滋而混沌地活着,摆脱无边无际的孤独。
卫来不怕喜新厌旧,他怕孤独。他觉得自己万丈之外,都能闻到孤独的味道——森然、幽冷,像神出鬼没的孤灵,出其不意将人捕获,投进永不见光的无底深渊。
他拼命摆脱孤独,而有人却愿意终生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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