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有人如愿以偿,但王子和公主并没有幸福地在一起,对吗?”卫来推过一杯热茶。
姚曳低着头,无声地笑了。
历经那晚的事,她和许诺之间建起了一座隐形的墙。他得到了营销副总的位置,周总离婚了,那个女人来找过姚曳。
她穿着干练,头发高高盘起,看上去不像是被婚姻突变轻易打倒的女人。在她前面,姚曳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她倒没有为难姚曳,只不过是婚姻在姚曳这里触礁,总要弄清楚原委。得知姚曳不过是想替男友上位,女人哭得很难看,“他明知被你利用,却动了心,看来所谓患难夫妻,不过只能共患难而已。”他们不会离婚,但婚姻走在这一步,已经名存实亡,没有修复如初的可能了。她和周总,都是要强的人,感情上横着一根刺,拔不掉了。
姚曳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的舌头是多余的。她尽量冷静地暗示自己,女人的婚姻悲剧不是自己一手促成,但内疚和后悔从未打算放过她。
女人的哭声钻了心,高高低低、如泣如诉。
姚曳不能想。闭上眼睛,女人的眼泪就在脑海中决堤。
“值得吗?”卫来的声音里,透着一分洞察世故的超然,“为爱牺牲的戏码,我看太多了。不是什么恩情都值得涌泉相报。我知道你心里渴望关爱,但有些感情,表面是爱,暗里是毒。人是自私的动物,我想,还没有哪个男人大方到把自己的女人推出去的程度。你觉得这样扭曲的爱情,值得坚守吗?”
姚曳不答。微风过,有桃花落在她肩上,衬得她容颜娇媚。
卫来伸手,拈过花朵,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你看,你会有新的桃花运。”
姚曳忽而抬头,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情,你不懂!”
“为了爱情?哈哈哈!让我来告诉你,你的爱情到底有多可笑。”
卫来脸上的笑容满是讥讽。他打了个响指,凭空出现一面透明的墙。
姚曳看到了她心爱的男人。许诺,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干净的白衬衫,一丝不苟的偏分发型,但那样宠溺的笑容,却是她从没见过的。他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脸上盖满了口红印子,信誓旦旦地说:“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会甩掉姚曳。她那种货色,怎么及你万分之一。”
女人笑得花枝乱颤,脸上的粉扑扑簌簌掉了一地,她傍在他身边,娇嗔地问:“你舍得?她不是你最看中的人吗?”
他享受着怀中香软,早就将约定抛得干干净净,他淡淡地说:“棋子而已,有什么舍不得。”
画面消失了,姚曳目瞪口呆。
她认识那个女人,分公司老总,总经理的前任助理。
她没料到许诺会这样对自己,转而一想,似乎又都在情理之中。男人,尤其是嘴巴抹了蜜的男人,是致命的毒药。仿若大梦一场,她醒了。如果爱情支撑得住,她怎么会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她以为是做错事后的心虚,现在终于明了,那是爱情里的信任在土崩瓦解。
卫来双手交叉撑在桌子上,“看清了?这就是值得你背负恶名的男人。”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为他做得还不够吗?许诺啊许诺!你对我何必至此!”姚曳哭喊着,像一条疯狗,原本精致的五官因愤怒而显得无比狰狞。
她想起他说:姚姚,拿下总经理,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她问过他:你不在乎吗?
他拼命地摇头:在生活面前,尊严一文不值,我讨厌现在这样假模假样的衣着光鲜,我想当真正的有钱人,姚姚,我们的目的是有钱,至于过程,它根本不重要。
她中了邪,居然信以为真。
那女人的哭声又在耳边响起,淅淅沥沥,森然幽冷。姚曳像落水的人忽然抓住一根稻草,她失控了,泪水像拧开的水龙头,再也关不住。
“我不想破坏他们的家庭,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女人溢满悲伤的表情,犹在眼前。
她总是做梦,梦到无数女人揪她的头发,将她扔到街上,人人喊打。许诺也在其中,他麻木地看着,再也没有了令她如沐春风的笑容。好陌生,好可怕,他森然地看着,如同猎人审视自己的猎物。
秘密不再是秘密,在这里任何心事都不值得遮掩。她索性放开了大吼大哭。
她哭了很久,久到月亮从天边升又落下,天青色的曙光已经印入眼眸。
卫来坐在对侧,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待他醒来时,姚曳已经哭累了,她趴在桌上,散开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微微翘起的睫毛,如扇动的蝶翼。
卫来站起,走了几步,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忍不住摇头:“除了眼睛,你身上竟然没有一点她的影子。”
五百年了,星河,你的后人,从来没学会你的果敢和坚韧。
这一瞬,他的眼里有了明明灭灭的光,但眨眼之间,他已恢复如常。
“好了!”他轻叹一声。
姚曳很快醒了,她已经冷静下来。泪干了,痛过了,该放了。
“你想忘记这一切,重新开始吗?”卫来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还能重新开始?”
“要不然,你以为我这家店为什么叫记忆回收站?”卫来说着,手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是姚曳初进店门时见过的样子,跟货架上那些一样,黑沉沉的。
“如果你愿意,我帮你删除掉这一段不堪的记忆,彻底将许诺这个人从你的生活里删掉。”
姚曳一时无法接受。这家店透着各种古怪,她担心会有新的陷阱。
“我只给你五秒钟的思考时间。”卫来放下木盒,右手轻扬,有曙光从指间透过,洒在姚曳脸上。
五、四、三、二——
“停!”姚曳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我要看合同。”
“喏,给你!”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搭在了桌子上。妙妙是个灵活的胖子,两三下就跳上了桌子。它往前一推,展开了略略泛黄的纸张。随即,它大摇大摆地跳下去,窜到院落拐角,卷成一团,继续打盹。
合同上,是毛笔小楷,字字端正:
兹有姚曳女士,自愿将有关许诺先生的记忆交于记忆回收站卫来先生,约定如下:
其一、自记忆删除之日起,记忆归卫来先生所有。
其二、姚曳女士已经支付一切费用,卫来先生不得敲诈、勒索。
就这么简短的两条。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交易,所付出的不过是一段痛苦的记忆。有人能背负痛苦,而她无力承载。姚曳不再多想,很快拿起笔,找到签名的地方,签上了好看的花体字。
卫来随意卷起合同,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姚曳女士,请你清楚无误地告诉我,你是否真心愿意与记忆回收站签署合同,删除这段与许诺先生有关的记忆?”
姚曳咬着嘴唇点头。痛苦太沉,不如忘得一干二净。
“好,姚曳女士,请你闭上眼睛。”
“等等,我什么时候支付过费用?”
“桃花糕呀,加了你的伤心泪。泪水就是费用。”
泪水易得,要拿到女子情真意切时的伤心泪,却需费些周折。桃花糕做了很多呢,大概够用好几个月。这笔买卖并不亏。卫来抬抬手,示意姚曳靠在藤椅上。
“我以后还会想起他吗?”
“魔法都有破绽,除非你得到他的真爱之吻。”
“我——我还想吃一块桃花糕。”姚曳很清楚,自己永远都没机会得到许诺的真爱。
卫来愣了愣,右手旋即出现了一块糕点。
姚曳接过,轻轻咬了一小口。翻涌的情绪回来了,痛彻心扉的哭声,路灯下他的点点温柔……这一切,都会消失不见吧?
她微微一笑,贪婪地回想着他的笑容,长长舒了一口气,“开始吧。”
美丽的眼睑缓缓合上。姚曳又看到了许诺。那是她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高高瘦瘦,独有一分暖融融的温柔。这一刻,他笑着,不停朝她招手。她不由自主追了上去,他牵着她的手,穿越城市,穿越人群。幸福的笑容像蛋糕上的奶油,涂满了他们的脸。
姚曳被这个醉人的梦勾住了,再也不愿意醒来。
梦外,卫来扬起右手,念动咒语。无名指上,银色戒指发出耀眼的白光。几秒后,白光散了,一道青色的光从姚曳脑中抽出,速速飞进卫来手中木盒。盒子嗡嗡震动了几声,被充盈的青色包裹着,渐渐安静下来。不多时,青色的光晕散去,木盒恢复了本来颜色。
梦终究是要醒的,醒来之后,记忆中的一切,再也无迹可寻。
姚曳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街心,朝阳倾泻一地。有司机冲她疯狂地按喇叭,探出头来骂:“不要命啦,要死死远点!”
姚曳吓得赶紧挪步,快速跑到街边。她抬头打量四周,一切跟平时一样,喧喧闹闹,车水马龙,根本没有乱糟糟的杂货铺、会说话的胖猫和帅得足以颠倒众生的男人。居然做了个奇怪的梦!可是,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人。到底是谁呢?想不起来了。嗯,那就不要在想,去街角处的老店点一份羊肉汤,然后——然后辞职。对,总助的工作并不适合自己,还是换个公司吧。
姚曳计划着,竖起衣领,快速朝街角走去。
店内,妙妙晃着尾巴,蹲坐在玻璃门前,它看着站在街口的姚曳,不由自主地咂砸嘴巴:“诺,老卫,你说她的记忆是什么味道?”
掌心的木盒,再次散发幽幽青光,卫来目送姚曳消失在曙光的边沿,声音低沉:“青色,大概有点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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