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卫来身体里窜出的光,在空气中慢慢消失。
心里忽然就空了。卫来浑浑噩噩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妙妙不知从哪来钻出来,拉住了卫来的衣角,喵呜喵呜叫个不停。卫来居然听懂了它的话。
是的,不能放了她!
他正想着,右手的戒指发出了一束奇异的白光,脱手而去,将仇散人化作的黑烟包裹起来。白光渐渐缩小,缩成指甲大小,飞回掌心。白色的光晕里,黑烟东碰西撞。变成这样也好,起码不会再出来危害世人了。
卫来打算带它回蘑菇屋,刚绕出树林,却见蘑菇屋的房顶开始消散,一砖一瓦,都变成了虚无的青烟。这房子,依靠仇散人的魔法支撑而存在了,她不在了,房子也将不复存在。不多时,金碧辉煌的蘑菇屋荡然无存。在空荡荡的平地上,卫来捡到了父亲留给他的那个木盒。盒子里,是摔成两段的徽墨。他打开盖子,将指甲大小的白光放了进去。
房子不见了,仇散人死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卫来呆呆地杵在地上,不知道何去何从。天渐渐黑了,山中多雾气,寒意袭人。卫来打了个冷颤,垂下头,见妙妙举着小爪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这毛团,定是饿了。他想着,右手不经意抬了抬,空地上,那些他曾经砍下来的木桩树枝,顷刻燃了。
有火,能烤一两只野兔充饥。
他就那么想了想,戒指发出白光,顷刻,两只惊慌失措的灰兔子从林子里跑了出来。卫来在这里生活了半年,已经成了出色的猎人,他冲上去,一手一只,立即剥了兔皮,架在火上翻烤。
兔肉很香,卫来撕下腿上的肉,递给妙妙。妙妙摇着头,挥着爪子,不肯接。
“也不看看我现在是什么境况,你还挑食!”卫来有点哭笑不得,对这只橘猫,他尽了最大的耐心来照料。
偏偏妙妙不领情,一边喵呜喵呜地叫着,一边剧烈地挥着爪子,比比划划。什么意思?卫来学着它的口型,“雨?怎么可能下雨?”冷月高悬,碧黑的天空没有一丝乌云。怎么可能下雨。
妙妙还是急急地摇头,又比又划,甚至还在地上打起滚来。
这猫语,实在太难懂了。卫来叹气,“要是你能说话就好了。”
对呵,说话!为什么不让妙妙开口说话呢?卫来拍着自己的脑袋,那咒语似乎是天生就会的,存在记忆深处。他念了一遍,瞪大了眼睛盯着妙妙。妙妙也瞪着无辜的小眼神看着他。
忽然,妙妙的喉咙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它粗声粗气地嚷嚷起来:“人家不要吃兔子!人家不要吃兔子!”
话音刚落,妙妙被自己吓了一跳,它晃着脑袋,警惕地看着四周,以为有谁猜出了它的心思。
“谁在那里!出来!”当粗重的声音再次响起,妙妙才回过神来,这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
卫来摊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它。
仇晓茹的诅咒起了效果,他再也体会不到开心和惊奇是什么感觉。妙妙能开口说话,这是多大的奇迹,但他的心,却是平静的水面,再无波澜,就连对仇晓茹的恨意,都淡如白水。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人类应有的所有情感,都变得朦胧而模糊,隐隐约约只剩下一个大概的轮廓。他知道每一种情感应该怎样精确地用语言和姿势表达,却再也体会不到它们在心底激起的波澜。
他很清楚,自己拥有了这样强大的武器,应该为所欲为。但他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了。
活着,浑浑噩噩地活着,便是唯一。
不过,自从妙妙能开口说话,这孤单寂寞的日子,还是生动了许多。
妙妙很怀念在卫家老宅的生活,它提议说,回去看看。
回家的路轻快了许多。卫来和妙妙站在宅子门口,发现有人搬了进去。不知道是那家人大着胆子住了进去,欢声笑语不断。
“少爷!”妙妙很不高兴,“你得把宅子夺回来,那是老爷和夫人的心血。”
卫来看淡了,“夺回来之后呢?”
“凭你的本事,将茶叶生意发扬光大。不,考中状元,告慰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妙妙说得一本正经,那模样,一板一眼,倒像学堂里拎着戒尺不可言笑的夫子。
“考中状元之后呢?”
妙妙捻着胡须,摇头晃脑,“当个大官,取几房媳妇,子子孙孙,享受荣华富贵。”
它说的,都是卫来曾经的理想。曾经的他,为此挑灯夜读,寒来暑往,废寝忘食。关于过去种种,卫来很清楚,可是他再也感受不到心怀梦想是什么感觉了,他的心,钝了,锈了。妙妙还在絮絮叨叨地提建议,它说,既然有了这么大的本事,考个状元有什么难。
卫来带上徽墨去了州试的地方。他站在考场外,拿出了断开的徽墨,轻轻一捻,墨块成了漆黑的尘土。这是它该有的归处。他看到了考题,都是他昔日诵读的诗文。即便没有魔法,考过州试也不算难。
没有难度的事,便没有意义。卫来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他带着妙妙,在父母的坟头前叩了三叩,永远离开了故土。他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一旦熟悉了当地的风土人情,他就起身,走向下一站。
他身上总是不缺银子,不缺酒壶。日日酩酊大醉,偶有清醒,大概也是在行走的途中。累了就歇,困了就睡,生活中的诸多琐事,只要翻翻手掌,念念咒语,便能一一解决。有青楼里的姑娘,看中了他身上落魄文人般的气质,萌发了爱意,要跟了他私奔。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硬生生将人吓了回去。有穷苦的少年,自己插了草签,在集市上,要卖身葬父。他受不了妙妙吚吚呜呜的求告,扔给少年两锭金子。也有强盗,横在路边,要夺了他的包裹。他挥挥手,化作三头六臂的可怖模样,吓得那些人哭爹喊娘。
对妙妙来说,在它短短的猫生里,这一路的经历足够精彩刺激。但不管遇到什么事,卫来的脸色总是那样淡淡的,像是看破了红尘,又像是懵懂无知。自从蓄起络腮胡子,卫来的样貌再无变化,他永远停留在了三十来岁的样子,妙妙这团肉球,除了体重的增长,也不曾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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