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绵忻负伤,唇角勾起一抹黯然的微笑,枯瘠的眼窝里满溢着快慰。忽然,他感到一阵晕眩,喉咙像是被砾石堵住,无法呼吸,隐约中他看到一位身着龙凤华服,头戴金凤朝冠的妇人,那妇人的身影的婉约朦胧,颇有母仪天下之范。
鎏金铜带红纽香杯从皇帝的手中滑落,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皇帝像行尸走骨一般蹒跚前行,口中还反复念叨着:“皇额娘,别走皇额娘,皇额娘……”
伊兰困惑的走上前道:“皇上,您可是看花眼了?太后娘娘不在圆明园啊,臣妾扶您回位坐下吧。”
皇帝缓缓地侧过脑袋,用那空洞的双眸注视着伊兰,那模样宛如失去灵魂一般。伊兰感觉到一股凉意侵袭全身,她从未见过皇帝这副神情,正在她心生怯意的之时,皇帝像一樽石雕似的,硬挺挺的倒了下去,伊兰凄声叫道:“皇上!皇上你怎么了?成谔,宣太医!”
婢子和奴才纷纷拢了过去,宾席间的嫔妃与王公们个个都惊的不知所措。阿木尔抓住佩儿的手,定了定心神,寻着僧格林沁说道:“弟弟,皇上突发暴疾,盛典不能继续进行了,你带领诸位札萨克离开圆明园吧,记住,出宫后,不可妄言!吩咐各旗保密此事,三缄其口!”
僧格林沁道:“明白,那娘娘自己多保重,弟弟先行告退。”
阿木尔点了点头,不舍的目送僧格林沁离开,她喃喃的说道:“也不知咱们姐弟俩何时能再重逢?”
佩儿道:“娘娘,嫔妃都去皇上身边了,咱们是不是也该跟过去?”
阿木尔望着乌泱泱的人群簇拥着皇帝走进正大光明殿,淡定的颔首道:“皇上有那么多人伺候,何差我一个,与其在那里碍手碍脚的帮不上忙,倒不如关心下真正需要本宫的人。”
图尔格架着负伤的绵忻,小心翼翼的走在后湖小道上,他微抬虚弱的双目朝四周张望,只见百米开外,有一座焕若金碧的殿院,它的四周分列许多青青古松,左手的湖水中绽放着许多红莲绿葩。
绵忻苦笑着说道:“殿春绕富贵,陆地有芙蕖,看来咱们走到镂月开云了。”
图尔格道:“王爷,咱们进去休息会儿再走吧,从圆明园至王府,驱车得赶一个时辰,您这身子恐怕吃不消啊!”
绵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忍痛回道:“方才苏赫巴鲁震伤了本王心脉,眼下连呼吸都觉得抽痛不已,姑且就进御兰芬缓缓吧。”
镂月开云是一座四合院,正殿是纪恩堂,四周则是御兰芬、养素书屋及观景亭,这些建筑围绕成一块花院,里面栽植了数百棵姹紫嫣红的洛阳牡丹。
园里盛开的牡丹,花盘环绕,风华绝代,诱人的芬芳引来了两只相思雀,它们落在交疏的枝条上,用嘴尖轻轻的吻着鲜花的蕊丝儿。
绵忻望着满园春色道:“当年三位皇祖携二十四位王公于该地欣赏牡丹丽景,并作《镂月开云》一诗,以昭显皇家和睦,大清太平,可是本王今日坐在此处,却丝毫体会不到先人的感受,当真是讽刺的很哪!”
绵忻打了声寒噤,其鲜血便随着沫星迸溅出来,他面前晶莹剔透的“白雪塔”瞬间染成一株濯有赤色的琉璃脆。此时,一张绣有鸳鸯纹案的素娟轻轻地贴上他的下巴,绵忻抬首望去,原是阿木尔在为他擦拭唇上的鲜血。
绵忻抓住阿木尔的玉手道:“你怎么跟来了?皇上骤然发病,后妃需得在侧侍疾的呀。”
阿木尔疼惜的凝着绵忻道:“三宫六院皆莺绕着天子,妾身在不或不在,有何区别?况且皇上心属全贵妃,我纵是去了,也未必会受他待见。”
绵忻觉得丢面儿,尴尬的笑道:“唉,让你瞧见我如此狼狈的模样,真是羞愧极了。”
阿木尔抽出右手,为绵忻仔细地正了正衣襟,温柔的说道:“英姿飒爽也好,受伤泣血也罢,你都是我最钟意的郎君,在妾身面前,你无需把颜面看的那么重要。苏赫巴鲁出招狠辣,你身上的伤定然不轻!你就留在圆明园里,让太医替你开完药后再走吧。”
图尔格替绵忻婉拒道:“非我朋党,必有异心,太医是朝廷忠实的臣属,若是受到皇上的委派,恐怕会对王爷不利,所以谨慎起见,还是请民间的郎中治伤,比较妥当。”
阿木尔叹道:“谨慎些也好,今日皇上纵容苏赫巴鲁逞凶,已然将他的心思暴露的一清二楚,本宫觉得皇上对王爷,已经动了杀心,以后的日子,估计要险象环生了。”
绵忻静静道:“今日负伤也算老天给我的一番警戒,皇上心里已经不再有手足之情,留下的只有决绝的帝王心术。”
浓郁的花香中竟然带有着丝许苦味,阿木尔沉沉的声音叩击着绵忻的神弦:“天子虽然立于无人之巅,俯视众生,但若被寒风吹落,亦会跌的粉身碎骨。王爷,皇上的精神已经萎靡了许久,今日更休克不醒!不知王爷可愿借此良机,做一回夺权换代的东风?”
绵忻双目一瞬,沉吟的说道:“臣为君纲,纵是他薄情,我也不能寡义。况且谋权篡位,乃是小人行径,即便取得成功,也会遭儒生口诛笔伐,遗臭万年!阿木尔,以后不能再这样妄言了。”
阿木尔心头微微一惊,心头掠过几分懊恼:“王爷忠肝义胆,妾身自叹不如,以后我绝不会再起这样的念头。”
绵忻伸手揽过阿木尔,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其实咱俩聚在这镂月开云,兆头极好,‘同心少载痴情盼,守得云开见月明’,终有一日,你我都可以驱逐困苦,修成正果,所以咱们根本无需做那些算计经营之事。”
阿木尔的笑影宛如天际边薄薄的浮云,清爽且柔和:“若真得如你所言,那妾身估计做梦都该笑醒了,王爷,虽然我很不想此刻与你分别,但是这脏腑之伤,耽搁不得!你还是快些赶回王府,请郎中为你诊伤吧。”
绵忻道:“嗯,我知道,你自己在也要多多留神,皇上病的蹊跷,恐怕里面大有文章。你要见机行事,不可鲁莽,有什么难处,随时通知本王策应。”
阿木尔心头一热,眼中泛起涟漪,她温婉的回道:“妾身明白,图尔格,好好照顾王爷,务必把他安然无恙的送回王府。”说罢,阿木尔便踏入丛花间的羊肠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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