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绮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不容置疑的,任何人都无法动摇她的决心。
迟暮深知这一点,所以没再阻拦。她陪着周绮,花了两天时间,把武林盟安阳分舵的情况一点点摸清了。
秦子轩给的消息没错,城西,平南街的第二个街口。这地方算得上僻静,来往的人很少,周围都是些废弃的房屋铺面,只有一间占地宽阔的宅院前有人走动。
周绮轻车熟路,换了不少办法来打探情况。卖花的小贩、找不到东西的少女、要饭的乞丐,还把自己乔装成一个老太婆,顶着花白的头发,佝偻腰背,拄着拐杖慢腾腾地从门口走过去。
迟暮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她还有一手易容的本事。周绮对此的解释是:“以前闲来无聊,学着玩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们藏在旁边一间废弃的屋子里,周绮等着入夜之后翻墙进去查看情况。
安阳城的宅院规格差不多,她这两天花了点时间去打听,周围人都说那宅子是以前一个富商盖的,后来他举家南迁,这地方就空置下来。直到前两年,忽然有人把这宅子盘了,再过几天,就有不少人住了进去。
既然不是新建的,那就不可能在上面做大手笔的改动,周绮回想了一下郡守府的构造,潦草画了张地图,准备晚上找个时间去探一探情况,看看这两座宅院有些什么差别。
眼看夜色渐深,迟暮有些担忧:“虽然只是个分舵,但林江阳对手下人一向严厉,这地方肯定也戒备森严,你小心些。”
周绮对她点点头,然后开门出去。
为了掩盖行踪,她换了身黑衣服,借着夜色几个纵跃,身影就消失在街巷之中。
周绮从后院的墙边攀上屋顶,然后迅速矮下身来,展开手中的地图,对照着宅院里的建筑,将不同的地方一一记下。
迟暮说得没错,宅院内确实戒备森严,提灯巡逻的人腰间都别着长剑,每一间房的门口都有守卫,她的轻功水准一般,更没有那种飞贼的本事,想要悄悄潜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看了一圈就放弃了第一个计划,收起手中的地图。
这时,不远处的花园里有人端着托盘走过来,看模样是个侍从,周绮眼神一凝,整个人又伏低了一些。
屋顶的瓦片近在咫尺,她听见那人敲了敲门,低声唤了句:“盟主。”
林江阳!
周绮不动声色,屏息静气地等待屋里的人开口。
不多时,屋内有人说:“进来。”
门扇拉开的声音,应该是那侍从端着托盘进去了。周绮静静听着,只听侍从放下杯盘,低声说了句:“盟主,近来事务繁忙,务必要小心身体。”
林江阳的声音很低沉,淡淡回答:“我知道。”
趁着侍从出去关门的动静,她利落地跃下屋顶。
要不是临时有人过来,她怎么都想不到,后院临近街边的这间屋子,竟然是林江阳平日待的地方。
她仰头看屋顶上漆黑的砖瓦,然后视线缓缓下移,落到面前的白墙上。林江阳的处所是后院最靠里的房间,隔了一条小道和一堵白墙之后就是僻静的街巷——这地方没什么好处,就是逃跑比较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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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早上,周绮和迟暮很早就出了门。两人打着伞去了安阳城中的一间兵器铺,周绮在铺子看了许久,最后挑了一柄匕首。
利刃明晃晃的,她拿在手中转了一圈,然后向下斩落。刀刃划下的瞬间,一根飘落的青丝倏然分作两半,老板笑眯眯的,先夸她身手好,又殷勤地问:“这东西不错吧?姑娘,我这个定价很公道的,出了我这铺子,整个安阳你都找不到更好的了。”
周绮没再多说什么,直接付了钱。
走出铺子以后,她对迟暮说:“尹浩风死的时候,胸口就插了一柄匕首,那模样我永远都忘不掉。”
“你是说……”
周绮的声音渐渐冷下来:“尹浩风怎么死,林江阳就怎么死。”
“你有把握吗?”迟暮犹疑着说,“林江阳很厉害,想杀他不是那么容易的。”
“尹浩风也很厉害,最后不还是被一个家仆给杀了?”周绮说着,朝她伸出手,“把你那枚铜钱给我。”
迟暮依言伸手到颈后,解开细软的黑绳,把那枚跟随她两年多的铜钱放到周绮手中。
“这东西以后别戴了,”周绮五指拢起,将它收进掌心,“说不定是从地底下拿出来的,晦气。”
迟暮点点头:“好。”
她今天一直很沉默,周绮说什么她就应什么,眼底泛着浓重的阴翳,将往日的光亮尽数遮盖。
周绮看了她一眼:“别垂头丧气的,送你个礼物。”
她翻出原先刻了一半的一支木簪,手中刻刀飞旋,木屑簌簌落下。半晌,一只灵动的燕子出现在木簪尾端,双翅振振,似要高飞,尾羽的痕样都清晰可见。
周绮将木簪转了一圈,递给她:“送你的。”
迟暮接过来,指尖摩挲燕子的尾羽,轻声道:“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挺好的愿望,”周绮笑起来,“不过这辈子是没机会了,等下辈子吧。”
迟暮低下头,勉强地笑了笑:“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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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周绮走到安阳分舵的宅邸前,门口的两个侍卫立刻拦住了她:“做什么的?闲人勿入。”
她不慌不忙,递上一封信和一枚铜币:“我想见林盟主,麻烦将这两样东西转交给他。”
求见林江阳的人不少,那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点了点头,转身开门进去了。
周绮在外面等了一会,那人又开门出来,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盟主有请。”
事态的发展在意料之中,周绮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跟着他迈进了这座建在安阳的武林盟分舵。
那侍卫领着她七拐八绕,穿过前院、回廊、花园,最后停在一间房前。周绮打量四周,确认这就是之前看过的、位于后院最深处的屋子。
侍卫上前叩门,低声道:“盟主,人带来了。”
片刻,林江阳低沉的声音传来:“让她进来吧。”
侍卫上前拉开门扇,林江阳又说:“把门关上,让他们都下去,不要到附近活动。”
屋门在背后关上,周绮背靠门站着,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
这间房不大,看起来只是用作书房,林江阳背对她坐着,面前是一扇半开的窗户,右手边有张矮几,摆着文卷和茶具。
她的目光落到身侧:右侧靠墙的地方有个柜子,摆着些精致的瓷器,还有一只铜制的香炉。
这时,林江阳转过身,皱着眉打量她:“你是什么人?”
收到那封陈列罪状的信和那枚铜币之后,他考虑过无数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眼前的人是个分外眼生的年轻姑娘。
周绮微微一笑:“我叫周绮——林盟主,别来无恙。”
“我们见过吗?”林江阳威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声如洪钟,“我不认识你,这句别来无恙又是何意?”
和尹浩风的清癯挺拔不同,他是个魁梧的中年男人,浓眉大眼,声音低沉而浑厚,看人的时候总是下颌微抬,神色轻蔑,隐隐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手中握着问卷,也许是因为习武的缘故,指节有些明显的突起。
“那是你记性不好,”周绮淡淡回答,“五年前在长安,医馆门口,你说‘安阳有位大夫,治这类病症很有心得’。”
林江阳看着她,忽然冷笑起来:“原来是你啊?怎么,我说得不对?”
“你把我们骗去安阳,是为了帮尹浩风吧?”
“我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尹浩风还真骗到几个年少无知的,他身上的诅咒就这么抵消了,我看着都觉得嫉妒。”林江阳语气轻蔑,讥诮道,“看你好端端地站在这,想来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吧?”
周绮答非所问:“尹浩风是你杀的?”
“你都已经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林江阳扫了一眼手中的信纸,“买通家仆,毒杀尹浩风,这张纸上,不都列得一清二楚吗?”
“杀尹浩风也就算了,祝明山不争盟主之位,对你毫无威胁,为什么连他也要杀?”
“那就只能怪他抓着这件事不放,最后偏偏查到了我身上!”林江阳神色一厉,五指并起,手中的信纸顿时化作齑粉,纷扬落下,“他还不肯相信,他过来问我,质问我是不是杀了尹浩风——”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透出恨意:“那我就只能让他闭嘴了,谁让他非要多管闲事?”
“那迟暮呢?”周绮盯着他,声音低冷,“她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为什么要牵扯到她?”
“你说祝明山那个小徒弟?”林江阳低哑地笑起来,“我杀了她师父,难道还要留着她,让她跟祝明山一样再查到我?”
“但是你没杀她。”
“因为祝明山求我放过她,”林江阳神情阴鸷,“我看他可怜,念着旧情,就随口答应了——放过她?怎么可能!我可以现在不杀她,但不代表我不会让她死。她既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服了阴川血毒,就相当于承认了罪行,以后就算她想翻案,也于事无补。没想到过了两年,她竟然还在查这件事,我又想,干脆把她杀了,一了百了,可惜那些杀手没用,到底没取了她的性命。”
“林盟主好算计,”周绮笑了笑,“你做这些事,就没想过有人会来找你寻仇吗?”
“怎么?你想杀我?”林江阳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先别说你能不能杀了我,外面这么多人,杀了我,你也逃不出去。”
“我很快就要死了,一介草莽,这条命不重要。”
周绮往左边让了一步,露出背后铜制的香炉,袅袅轻烟从盖孔中腾起,时聚时散。
她抬手敲了敲香炉边沿,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仆都能杀尹浩风,我为什么不能杀了你?”
“你!”林江阳大惊,试着运了一口气,却发现所有的真气像是一瞬间逸散了似的,根本无法聚拢。不仅如此,他整个人像是瘫在了椅子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完全不能动弹。
“这毒很有用,尹浩风那个家仆告诉我的。”周绮唇边泛起笑意,讥诮地看着他,“还要感谢他,如果没有他帮忙,我还杀不了你。”
只听“噌”一声轻响,刀刃出鞘,寒光一闪而过,她走到林江阳面前,灯影背在身后,面容笼罩在暗影底下,眼底浮起深重的阴霾。
“你的罪名,我已经罗列得很清楚了。”周绮低头看他,从居高临下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他眼神中深深的恐惧,“我还你三刀,第一刀给迟暮,第二刀给我的两个朋友——
“第三刀,留给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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