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手掌,修长而有力的五指,握住我的手却像是握住了珍宝般。
一股暖暖的热流从我心田流过,没入四肢,温温的,热热的,直冲眼眶。
似是见我久未回答,他抬起头,坚毅的眼神突然对上我满上是研判的眸光。我看见,他抖了一下,突然却像是他被烛火灼了一下般,陡然放开了我的手。
毫无预照,却那般酌定的动作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手,落回了身侧,覆在手上的雪也随着他激烈的动作簌簌落地。被灼痛的地方马上火烧火辣地又痛了起来。
我移开了与之对视的眸光,看向面前早已是冰雪厚积的湖面,一片冰莹银亮,寒意四射。微微蹙了下眉,不着痕迹地将手隐入袖子里,淡然出声:“你怎么还在宫里?这里是后宫……”
“咳……”他亦似才反应过来,以手抵唇,轻咳一声掩饰掉先前失礼的尴尬。“昨夜多喝了点酒,宿在了琼华殿。”
琼华殿……我心一抖,这个名字让我有些懵。
如若我没记错,这个地方应该是以前六王爷的寝殿吧?!
只是听说,自六王爷皇甫晨去了边疆后皇甫哲便命人那里封了起来。除了平日里洒扫的人,一律不让外人进的。
至少这几年来,我却是从没去过。
“那将军也不该在这后宫走动。何况还是这个时刻。”这个时刻,大多数的妃嫔主子们都还未起身。
何况,新年初一,在宫里有品级的人都必须去给皇甫哲请安。他不去皇甫哲那里,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过想来,这或许也是种缘,这个时刻,那么多人都不曾相遇,却独独成就了我与他的缘……
“那你呢?这个时刻又怎么会回出在这里?”他侧过头来,看着我。
我抬眸,望了眼远处并不能看见的湖岸,茫茫的白雾比先前出门时更浓,寒气在天亮时分也分外强烈。我忍不住轻轻颤了一颤,“出来透透气,吹吹晨风,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是的,是清醒一点!
“……冷风吹久了不好,何况早晨的凉风更为伤身。早点回去吧,顺便将被烛火灼烧的地方上点药。”他说。
眸光有点狼狈地左闪右闪,有挣扎,有思愁,亦有孤寂……痛苦,却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我眯了眯眼,注视着他第二次决然离去的背影。这种被抛下的感觉,真不好受!
与皇后一起,向皇甫哲请了安我便退了出来,回到景阳宫草草用了些早膳便径自往御书房方向去。
天色大亮,明亮的天际似有阳光若隐若现,将出,而未出。红彤彤的云彩被染得五彩绚烂,流光异彩。
半途中,远远便看见站在御书房外的一个修长身影。藏青色的官服从黑色的披风中露出一小截领子来。上好黑熊皮制的披风穿在他身上,仍就显得单薄。
我顿步,忘着此时出现在此的身影,略微思索起来。
他似有心灵感应般,知道了我的道来。回身,便是定定地凝望着我,眸子深沉如海,波涛壮阔,眸光却不曾移动过。
我顿了顿,还是上前,踩着这些年来我一向自视良好的优雅而高贵的步伐上前,停在了几步之外。
“微臣……赵炎拜见贵妃娘娘。祝娘娘平安福康,青春永驻。”他抬手抱拳,朝着我深深地一辑,儒雅的声音中透着的尽是真挚。
我凝视着他半弯着的身姿,未曾出声。
这个让我总是拿捏不透的男子,皇甫哲的宠臣,此时不去给他请安,为何独独地跑到了御书房外来。他知道,我亦知道,皇甫哲这个时刻,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便是这御书房,何况,今天是大年初一……
“赵大人辛苦了。今天并不用早朝,赵大人……大可不必这么早便来御书房。”
即便是早朝,也不用来御书房。
因为,皇甫哲一般,这个点都是在景阳宫……
“臣……新的一年,总该给娘娘道福。”赵炎抬起身来,侧了一步,站在一侧,让出主道。
“如此,便多谢了。”我朝赵炎点点头,淡然道。拾步,越过他,便要往前走。
“娘娘大可不必如此客气,疏远。微臣……只是希望娘娘能过得开心点。总想着在新的一年里,是最早来向娘娘道声福的人而已……”赵炎的声音,突然间竟让我觉得沧桑,还有酸楚。
脚下突然似有千斤重,再也移不出一步,生生地停在了他面前。
赵炎……赵炎……这么个复杂的人呀……
别人都是一进宫便要去向皇甫哲道福,却独独只有他……
我总是知道,他是第一个进宫的,第一个向我道福的,却是最后一个去见皇后的……
不需要理由,不需要查证,我总是知道!
多累人呀……我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那层始终不愿弄清的澎湃,强自平静道:“大可不必!”
大可不必,我用不着祝福;大可不必,你用不着巴结我;大可不必,有些东西,糊涂点好……
可难得糊涂,每年时宫最早的,每年第一个向我道福的,总是这个让我觉着别扭的人……
“可是我却只有这一天才有勇气站在娘娘面前说句真心想要说的话。”赵炎似换了个人,他的语气,不再如平日里的疏远,挣扎中,透着狼狈。
但我,却有些暗自心惊。
“赵大人……皇后娘娘或许正在等着大人。”我说完,强自平定有些凌乱的步伐,逃似地进了御书房。
“呵……那娘娘在等着谁呢?”身后的声音幽幽地透过厚厚的梨花木门传来。
我笼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赵大人,你该去给皇上请安了。”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伤人,又伤已的话来。
我不等谁,我等的人,我在意的人,来不了。我不想见的人,不想要面对的事,却是逃也逃不开。
沉重地关门声在我身后响起,我突然像焉谢了的花瓣,全身都透着无力。
赵炎的声音若有若无的透过门缝传入:“每年这一天,我才觉得自己是最干净的,才会有勇气。总在旧年的最后一夜整晚整晚地洗涮自己身上的污秽……”
我无力地闭着眼,赵炎,我最不想要见到的人……
无关爱恨,无关情愁……
在御书房的书案前,就这么愣愣地坐了一个上午,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
午膳时刻,皇甫哲派人前来让去未央宫用膳。皇甫晨回宫,由皇后设宴,宴请晨王与后宫中人一起过这新年的第一天。
终是避不开啊,我心中暗叹,却也回宫换了衣衫,理了妆容去了未央宫。
我到时,也不算太晚,只是在未央宫门前又遇到了他。
不远处那抹高大俊逸的身影,依旧是一身银白的铠甲,晕晕柔柔的阳光穿过层层宫墙,从屋顶射来,落在他那擦得铮亮的铠甲上,折射出森冷而孤寂的光茫。
“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他轻笑,一脸风清云淡。
从容淡定中透着股慵懒,俊气的剑眉,淡漠的瞳孔因那冷漠的眸光而显得格外的明亮,挺鼻,薄唇……
银白的铠甲随着他的动作很有节奏地发出零碎地碰撞声,生生将那份疏远的随和阻隔在了千里之外。清脆而响亮的声音,似划破了皇宫这坛死寂的水,带出一股坚毅的风情……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登徒子真真长了一幅好皮囊。
我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算是回应地笑了笑,轻道:“是挺巧的……”
即便我再如何迟钝,不解事实也该明白一个事实:可以身穿铠甲而不是王袍在团年夜宴中随意进出,可以住琼华殿,可以出现在后宫,可以被皇后视为座上宾参加后宫宴的男人,这个天下只此一个—六王爷皇甫晨!
饶是我如此明白,也无法将那如神衹一般存在的不败将军,半月国的神话与一登徒子联系在一起……
我侧身,后退一小步,淡然道:“六王爷,请……”
他抿了抿唇,定定地看着我,吸了口气,声音更是冷漠而生硬道:“宸贵妃无论如何也算是本王的皇嫂,皇嫂先行,也有理可依。”
他说,我却在他的话中听不到任何温度。而我,也不需要这份温暖。却不知为何,我竟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如此,便谢过六王爷了。”扶着秋色的手,进了未央宫。
阳光在身后的宫道上,洒下一片柔和,我却没能感觉到任何温暖,好似,这个新年,比往年来得更冷。
宴会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杯酬交错,福语欢颜皆尽奢华,却只有四位座上宾。即便如此,在这后宫佳宴上,却是显得格外清冷空旷,无人说话的宴会,气氛沉寂,人人都似胆颤心惊。
皇甫哲偕皇后坐与正位,我坐在皇甫哲下首右侧第一位,皇甫晨侧在他左侧,与我之席遥遥相对。
我专注于自己案前的菜色,并不想做打破这份沉寂的出头鸟。可沉寂久了的气氛,自是让人生出些许怪异来。
终是没能忍住,我抬眸,打量了一旁的皇甫哲,这位心机深沉得我从未看透过的帝王此时正绷着容颜,沉下双眸,紧抿唇角,强势而威严的气势不威而放,方沿之内,尽是紧张压抑之氛。
再看自入殿便未曾说过话的皇甫晨,面前的百味珍馐未曾动过一箸,倒是酒,却是一杯接着一杯。不似喝闷酒,也不似钟爱酒,而是像无聊之极,酒成了唯一可打发时间的东西。人也比先前在未央宫前时更为冷然,像座冰雕。
甚至,我在他眼中似看到有一比厌恶与憎恨,时而却又流露出一种哀伤的悲痛与黯然……
憎恨?!
这个词竟将我生生地吓了一跳,在这宫墙之内,有他的亲人,有他的回忆与身份,他怎么会有憎恨之情呢?!
一个是身处高位,专注于帝王权术的深沉帝王,一个是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将军王爷;同胞兄弟,六年未见,竟也可以如此形同陌路,相对无言,甚至气场压抑而紧张。
不似君臣,不似同胞。
皇甫晨他似察觉到了我长久落于他身上的探究眸光,抬起头,执着酒杯朝我一举,仰头喝下。
我嘴角扯出抹淡漠的笑意,有意思。这深宫内院,还有一道秘辛,想来是我不曾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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