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入眼底的是房顶失修的梁柱,有被虫蛀过的痕迹,被蛀出的木灰在蜘蛛网上拖成一条长长的杏色灰链。有些破烂的灰瓦缝隙中,隐隐约约透出丁丁点点的光。
“原来我还在这里呀?”我出声,声音是破败残缺的,嘶哑得几乎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浓浓的留恋,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没有死成的侥幸。
“你醒了?”屋子里出现一道声音,是我在迷迷糊糊中听到的那个人。
有些生硬,有些缓慢,以一种很特别的节奏存在着。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侧头,是个陌生人,坐在角落里的一张用砖头垫了两只脚的缺脚板凳上。
“你是谁?!”我问,却不保证他一定能听到。
那男人起身,走近,我才看清他的模样。他穿的衣着,与半月国最为通常化的衣裳有些出入,参入了类似牧民衣着的风味,衣服上的饰物,纹路,都特居一格。以墨绿为主,各色纹理生生将衣服的底色分散,消融,繁复,却不失好看和高雅。
顺着他的衣服入上,繁复的衣袖领口,贵重的扣子衣饰,还有一张非常深邃的容颜,深邃的眼神,眉目如刀削,鼻翼挺拔,唇角线条很刻。
这样一个人,有着与皇甫哲不一样的威严与压迫,他的气势,来自外表。深邃的容颜五官,可以让人忽略其它的一切……
“你落水了,是我救你起来的。”他说,还是那样的缓慢,那样的低迷生硬。
“你不是半月国人。”我想起,薛离说暮合国使者已经到了渝州。
想来,他应是使团中的人吧,那生硬的语调,吐字缓慢并不是他的特色,而是他对半月国的语言,不是很熟悉。所以慢,还有生硬。
他只是看着我,并不说话,可那黑得发亮的眼睛,便似一道声音,告诉我他只是路过。
我从床上吃力地坐起,脑海中回想着被掀进水里的那一幕,心里很害怕,可却又觉得是那般的理所当然。自嘲地笑笑,掀开身上勉强算得上是被子的被子正打算下床,动作蓦然停了下来,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不属于我的衣服,又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始终将目光锁着我的陌生人。
愣了愣,若无其事地下床,来到桌边,倒了杯冰凉的水进缺口的黑麻碗里,喝了一大口,喉咙里的不适与疼痛稍稍缓解了些。
“说说吧,你是谁?”我转身,坐在床沿。最主要是这里,除了床边,不知还有什么地方可供我坐。屋里唯一的一根板凳铁定是要留给客人的。
“我倒是好奇了,你为何不问问是谁将你推进水里的?你身上的衣服又是谁替你换的?”他似笑非笑地又朝我的方向走了几步,来到床前。
我靠在床柱上,微斜着头打量着他,这个人,长真的得很吸引人。有一种令人熟悉的气质,杀伐,威严。
“有什么关系呢。”我道,荡妇,浪妃,这样的名头,只怕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贞洁与我而言,现在什么都不是。
而将我推进水里的那个人……我答应过要保她性命,就必然会做到,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你很特别,别人在意的一东西,你都不在意,相反,别人根本不在意的东西,你却偏偏很在意。”他笑,浅浅的弧度将整个面部线条都拉得柔和起来,暖暖的,透着股令人舒心的温情。后来很久很久以后,他又说,那时我的眼神透着无奈和哀伤,那才是最吸引他的!
我看着他,只是柔柔地笑,浅浅的笑意划过唇角,我有种被理解的感觉,虽然不知道他是否是真能理解。遇见他,好似便是我生命中的缘,无端地生出许多亲近。
院子里出现了很轻盈的声音,一闪而逝,但我却听得很是清晰。这是人为的,有人故意弄出的动静。
果然,仅声音传来的下一瞬,一道同样生硬,透着彻骨清冷的声音自外传来:“公子!”
“知道了。”他应,回过身便朝门口走去。
几步之后,他回过头来,对着我又是不深不浅的一笑,黑黑亮亮的深邃眼睛似笑非笑,异常好看,“我叫暮玄,暮色的暮,玄色的玄,记住了!”
说完,他走了出去。一直停滞在屋外的脚步声伴着他离去的轻盈消失在长门宫里。
我撇撇嘴,完全没有去在意他的名字。暮玄,暮色的暮,玄色的玄……
皇甫哲派人来喧旨时,我正昏昏沉沉地坐在后院里烤着鱼,落水加抽筋,并没为我带来什么太大的伤处,无非就是昏沉着伤寒。
在渔溪大水后,我一度地惧怕水,可锦乐落水时,我竟丝毫犹豫也没有地跳了下去,虽然救人很生涩,而且长时间没有在冷热交替中入水,体能无法承受,我几乎忘了怕水的原因。
海公公哇哇地将圣旨十分清晰地读了出来,可我却听得仿佛,大意却还是明白,无非就是赐还与我宸妃的封号,搬回景阳宫。
我被莫明其妙地“请”出长门宫,蓉妃站在她“房”门口抱胸看着我被皇甫哲身边的几名内监带走,一句话也没说。
走出老远,我回头,她的身影一如即往地清瘦弱小,倚门而立,似一阵风便能将之吹倒。
我闭了闭眼,正身,对从外面迎来的秋色道:“传我的令,让蓉妃回她原来往的地方禁足吧。”
春艳领命而去,落霞远远地站在那里没有动,看着我的眸光却有着说不出的担心。
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安心!”
“皇上在御书房等着您,奴婢伺候您沐浴。”
一个多月没见皇甫哲,他还是那样,只是眼神愈发的深沉。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睛里透着研究和审视。
“你比朕想象中还要麻烦!”皇甫哲沉寂良久,才道了一句。
低缓而深沉透着磁性的嗓音让我心中一紧,想想,我又放松了心情,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可在意。
“臣妾一直很本份!”我道。
过去,我是权妃,却谨着妃嫔的礼记一言一行都透着贵妃的淑仪。皇甫哲的后宫,没有那么多争宠的戏码,可却阻止不了后宫里的女人或宫外的权贵们想要通过女人上位。
“朕有没有告诉过你,离晨王远点?!”皇甫哲起身,慢慢来到我面前。
我低头,看着他脚止的龙靴,金黄的绣龙在靴子上飞腾,气势威严无比。膝下的大理石地面冰冷,透着夏季中令人舒爽的凉意。
“其实你只要没有招惹到他,即便你真倒腾出些个什么事儿,朕都不会怪你。可你就是不听话,罚你在长门宫禁闭这么久,有没有想出什么感慨?”
“有!若不能为自己活,那就得找到让自己活下去的目标。”我低头敛眸,眼前满满的全是皇甫哲身上的明黄,龙靴高高跷起的靴尖,在离我贴地而跪的膝盖处一尺的地方站定。
“哦?”皇甫哲吊起声来,“说说看!”
“子母蛊的解药,若臣妾死了,皇上能保证臣妾弟弟的安危么?或者,让他少受一点苦……”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几乎低得微不可闻,皇甫哲,他会么?!
会么?
子母蛊呀,我若死,痛苦则会邮小蚕来承受。
“好,此件事朕应了!”皇甫哲回身,朝御座上走去,端坐,端起茶用茶盖拂了拂茶沫,喝了口茶。
“谢谢皇上!”我伏下身去,朝皇甫哲行了个礼。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只有这些……
“晚上宫里有个夜宴,替暮合国使者接风洗尘,你下去准备准备吧。”皇甫哲挥挥手,示意我出去。
我再次伏向地面,朝他行了个罪妃之礼。
我知道,我这次能出来,并不是皇甫哲不追究那件事,而是他,或许另有考量吧。
回到景阳宫,宫中原有的奴才婢女们一律站在宫门外迎接着我,宫门前的台阶下放了个火盆,说是跨过火盆就跨过灾难了。我笑笑,笑得眼眸酸酸的,淡淡的苦涩呀。
燃烧得正旺的火盆就在我面前,跨过,真能跨过灾难么?!
娘亲曾说过,在她的家乡,也有一种礼俗,女孩子在嫁人那天,进夫家前也要跨火盆,意思意思是烧去一切不吉利的东西,日后夫妻会越过越红火。
我抬头,阳光从景阳宫门的背后穿过,斜斜地打在我身上,有种劫后余生的凄凉。
“娘娘快跨吧。”春艳上前,扶着我催促道。收回望天的眸光,我又扫视了一遍景阳宫中原有的人。
还好,除了少掉的一个人,其它的都在。
深深地吸了口气,在他们祈盼的目光中,我跨过了火盆,春艳吩咐着丫头把火盆搬出去,扔得远远的。落霞上前,递上一块干净的湿巾子,“娘娘受苦了。”
我接过,轻轻地说了句谢谢。我的谢并非指毛巾,我知道落霞明白。
她点点头,冷得有些孤寂的容颜微微有些许松动,紧抿的薄唇微微向上拉了些许,什么话也没说。
我回到景阳宫,在后宫中大大小小又是一番轰动。大大小小的后妃们争相恐后地跑来景阳宫驾喜。接待了几个,我让落霞将景阳宫的门关了,谢绝见客。
并不是这对这些女人的不待见,而是觉得没有必要,我是贵妃时,她们不敢招惹我,我被打入冷宫,她们同样没有上门来落井下石。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落霞的功劳,或许还有些我不知道的力量从中周旋了吧。
我不想去猜测,也不想知道得太多。
“秋色向海公公请调,去了内务府。”关上门后,景阳宫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将其它婢女奴才全部打发出去,落霞站在我身后道。
“嗯。”我接过落霞递上来的茶,呷了一口,放下,想了想,对她道:“落霞,想办法,让薛离找来见我。”
皇甫哲让我回景阳宫,恢复妃位,与过往无二。
但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无二,在景阳宫外,自我一踏入这里,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看着这一切我是不知道,但很明显是给了我表面的荣宠,背后的警惕。
我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现在,我必须摆脱现在这样的局面,被动总是挨打的,皇后不会这么轻易给我翻身的机会。
我的想法,很快得到了证实。
薛离被皇后诏见,直到晚宴开始也没有前来,而我,直进了景阳宫后,便理难出去。落霞说,宫外隐蔽着的禁军比皇上所在的御书房还要多上三倍。连她要出去,都是想尽了各种办法。实则没人看守,但背里地每个角落都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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