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焰却越来越淡,将手中灯笼燃了个干净,那灰烬随风散了,却见星光宝石一般散落星空,朦胧中一个身影优雅而坐,她不由止住步子,那人才回过头来看她,绝世的容颜,眼底具是温柔,他对她伸出手来,低低耳语:“溺水三千,但求一瓢!”那一刹,恍若星光都在他眉宇间闪烁,心也仿佛飘飘然的荡起,欢喜的几乎眩晕,她惊喜地朝他伸过手去,他的身影却缓缓在那星光处淡去,她满目惊慌,提裙去追,他的身影终于不见,入目的只见一袭纱帐,轻烟缥缈,其中人影幢幢,只听声音空灵透过来:“楼家祖业,遍布各郡,如一张网脉,四通八达,得之如得万千情报……”
“只要令尊不在,楼小姐便是一把钥匙,一把可以让楼家各部听命的钥匙……”
她不觉头痛欲裂,身体娑娑发起抖来,对她这般好,不过是为着得到楼家,让她尽心尽力的为他做事么?楼若兰凄厉尖锐的声音在腔中徘徊不断:“你不过是一枚棋子,他一直都在利用你!”
棋子!
棋子……
脑中仿佛被那两个字占据,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一起,看得她眩晕,她忍不住死死闭上眼睛,那两个字却愈加清晰起来,她终于泣不成声,求救一般的唤他:“流景,流景……”他的眉目终于出现在眼前,火光闪烁,他的轮廓明暗分明,那曾经对她倾吐誓言的唇里,吐出的却是:“抓起来!”
身体突然冰冷的难以忍受,他的身影“啪”的一声碎裂,利器一般的尖锐扎进心脏,痛得只想痛快的死掉,楼幕然临死前那双眼睛突兀的出现在眼前,接着便是鲜红的血液,海一般的汹涌而至,拈衣神情凄楚的看她,楼母的身影在火海中若隐若现,慕容迟和楼若兰的身体相叠倒在血泊里,染红了她白色的衣。
那般鲜艳的颜色,红的像是新娘脸上的笑焉,大红的霞披喜袍,云头踏殿鞋,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双鸾鸟牡丹簪,金镶辰砂石坠……她踏上华丽的轿舆在他府门前挺直而立,他豁然转身,黑色的衣如墨漆黑,眉目间满是冷凝:“楼拂影,你不要后悔!”
后悔……
她终知此是何等滋味,那滋味让她痛不欲生,如在火上烤着烧着,煎熬着,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想这样一直睡下去,再也不要睁开眼睛,她挣得满腔情爱,到头来不过雾中花水中月,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一场大火烧去她的所有,连着希望也一并烧了,她腔中痛极,只隐隐眼角渗出泪来,楼幕然那双眼眸透过无边无际的黑暗充斥而来,凄厉喊叫:“要为我报仇!”
她不禁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仿佛一丝光亮划破夜空直直的刺进来,她痛,她伤,那光却灼伤了眼睛,眼帘忍不住轻轻颤动,便引来一声不悦低语:“醒了?”
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日光透过窗棂落到周围的白亮光晕,枯木堆砌而成的墙壁,残风吹过破旧的窗纸引起“沙沙”的磨擦声,身下是和泥堆砌的土炕,身上的被子被头处破了一个洞,露出发黄的棉絮,像是放久了发黄的书页。炕下站着一个被白衣白发的俊美男子,抱臂对她挑眉而视。
她不由茫然看他,恍若不认识一般,半晌脑中才回放晚上些许片断,她脸色煞白,终知原不是梦,双眸只瞬间失了颜色,那痛又从心中蔓延而来,只艰涩的无法呼吸,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别处,窗外透过来的光亮落到她白皙的脸上,只觉苍白的毫无血色,恍若透明一般。
银魄不觉微微蹙眉,却是再也不理她,转身出了屋子,过了许久,屋外传来食物醇香,合着风飘进来,恍然觉得饥肠辘辘,她却丝毫没有吃食的胃口,仿佛身体上的每个感官都已麻木的没了知觉。银魄却又进来了,手里举着烤好的鱼肉,皮肉烤得恰到好处,醇香的仿佛能流出油脂来,见她那般光景,却又转身拿了回去,只这一天,他便再也没有进来过。
夜里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落到砌就的青石砖上,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按理这种节气早已过了下雨的时候,偏偏就这样下了,雨滴掺杂着风侵到殿内,打得阶前的一簇花枝乱摇,汉白玉的阶上便落了一袭花瓣,水珠在上面盈盈滚落,倒像是女子哭泣的脸。殿内的红烛已剩不多,成堆的蜡脂堆砌在灯台上苟延残喘,火苗愈小,恍若一刻便会熄灭,这会便有侍女拿了红烛过来,他抬眼看见,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那侍女一福,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殿里静的悄无声息,只听廊檐上淅沥雨声,熏炉里的香似也已尽了,香味残淡飘荡,已不见轻烟。身下是海棠云合纹的大红毡,那花纹细细密密烙在手下,似是受了雨意侵袭,只觉沁凉,他不由抬手探向身畔毡毯,毡上丝丝凉意侵到肌肤里,仿佛顺着肌理蔓延心房,凉的难以忍受,他才皱了皱眉,恍惚忆起以前这个时候,她尚未睡下,着了薄透的纱衣懒懒的窝在锦被里,眉目轻阖,只见睫毛浓密如蝶,偶尔抬起双臂勾住他的颈浅笑,纱衣层叠露出一双如雪皓腕,他总是受了蛊惑一般的吻下去,那唇温软甜腻,暖的都让他忘却了早已习以为常的寒冷。
这一想却是越发睡不着了,索性穿着中衣下了床,地上铺着薄毯,赤脚踏在上面,凉意还是顺着肌肤传了上来,似乎还觉得不够冷,他走至窗前,将那窗扇打开,冷风便夹杂着雨水忽的吹了进来,烛火顿灭,雨水密密的打在脸上,刺得生疼,雨水顺着脸颊顺势滑落下来,猛地灌到衣襟里,只将四肢百骸也冷了个透彻,立的久了身体仿佛被冷风吹透了,他满脸雨水,也不去拭,恍惚忆得小时候祖父便这样教他,不要怕冷,要登上那个位子犹如将自己关在无人的冰窖里,纵然人间有多温暖,纵然外面灯火璀璨,他也要将自己的心封冻起来,直到冷的麻木,冷的没有知觉。他便这样一步步走过来,踏着血肉,踏着骨骸,一步一步稳稳的走过来,却不能在楼家这个当头上停滞,只能走下去,伤痕累累的……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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