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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嫡妻名分 为伊憔悴 6700 2021-04-02 19:07

  三五日后,夜里,叮咚的细雨声,细密敲打木格花窗,打在青石板甬道。

  沈绾贞闲坐屋里一整天,找吴玉莲借了两本闲书看,离晚饭时辰还早,她唤绣菊取了把油纸伞,巧珊屋里憋闷得难受,要出门,又恐绣鞋湿了,就打消了跟出去的念头。

  张家的宅子在店铺旁设有一个角门,这样行走方便,可以不用经过店铺,沈绾贞和绣菊从小门出来,沿着古老厚重的青石板路闲步,小镇子上空寂无人,雨天少有行人,也省去镇子上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沈绾贞从吴玉莲口中知道,这小镇子上妇女都有一手好绣活,江南女子心灵手巧,沈绾贞住的对面就开着一家绣坊,织出的绸缎精美无比。

  “主子,要是能在这里过上一辈子,奴婢也愿意。”绣菊个性贞静,不喜喧嚣,尤爱这种有韵味的小地方。

  “那就在这里给你找个女婿,嫁出去。”沈绾贞打趣道,心道,日子过得真快,眨眼俩丫头都大了,过一二年,就该嫁人了。

  “绣菊宁愿陪着主子,终身不嫁。”绣菊羞红脸,把油纸伞举高些,怕遮挡主子视线。

  沈绾贞想,这丫鬟实诚,一门心思侍候主子,不像巧珊那丫头,来了才三五日,就跟萧公子的下人小厮混熟,下人丫鬟没多忌讳,往来也随意,不似主子出身约束。

  于是问:“巧珊那丫头也觉得这里好?”

  “巧珊说了,比京城自由自在。”沈绾贞抿嘴笑了,这丫头到哪里适应能力强,没几日就熟络。

  “这要是王爷也一起来就好了。”绣菊偷瞧主子的脸,那日王爷是要跟着走,可主子不答应,绣菊就很不理解。

  沈绾贞心针刺了一下,面色一滞,随即,就淡淡语气道:“王爷若来,你还有这样平静的日子。”

  绣菊低头,看着绣鞋尖被打湿了一块,不说话了。

  二人走到镇子外的湖边,立在岸边看茫茫湖面,笼罩着灰蒙蒙的雨雾,烟波浩渺。

  远处一个亭子里,一个小厮指着道:“爷看,那不是对门住的姑娘,好像和一个叫绣菊的丫鬟。”

  萧公子偏头瞅了他一眼,心道,好小子,人家刚来几日,连名字都知道了。

  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穿过细细密密的雨雾,就见湖岸边站着两个姑娘,打着油纸伞,那丫鬟指着湖面,那女子眼光盯着远处,飘逸的衣袂如烟,她是他见过的一个很不同的女子。

  他眼睛眯起来,一直朝那主仆所站之处望着,直到那主仆离开,他才收回目光。

  “主子,该回了。”身旁小厮提醒道。

  他看一眼空无一人的岸边,就也下了亭子,小厮赶紧撑起伞,往回走。

  小镇子水路畅通,前面主仆转眼不知走去那里,他一下子有点失望,等他走到一间绣坊门前,方才的主仆二人却从里面出来。

  这时,雨停了,萧公子的小厮收起伞,沈绾贞看见他,不期雨天遇见萧公子,微笑着略一福身,“公子好!”

  “姑娘好!”萧公子不知不觉间,已不似头几日拒人千里。

  既然遇见,不好避开,沈绾贞落萧公子半步往张家宅子走。

  “姑娘很喜欢这里是吗?”萧公子先寻找话题,主动问。

  “是,这地方清幽古朴,舒适安宁,我很喜欢,公子也喜欢这里?”沈绾贞喜欢这里,空气永远那样纯净,溪水永远那么清澈,人淳朴善良。

  “我去过很多地方,一来这里,就不想离开,像是有什么东西拴住脚,挪不开步子。”萧公子飘忽声儿道。

  这时,那小厮也和绣菊小声攀谈,套近乎,绣菊红着脸,极少搭腔。

  那小厮听主子说,接话道:“爷就别走了,就住在这里,吴姑娘也不走,一块住的岂不是热闹。”沈绾贞如今对外未嫁,不姓沈,姓吴,吴玉莲的姐姐。

  萧公子回头瞪了他一眼,咳了声,那小厮吐吐舌头,知道说话造次了,原没那么熟,就是一时想吴姑娘这俩丫鬟挺好,想亲近,别处无趣。

  沈绾贞回头瞅瞅二人,不觉好笑。

  心里却想,要像绣菊说的,他也能来这里,过上一世也不嫌长。

  “吴姑娘请。”到了张家宅子角门,萧公子让过沈绾贞先行。

  二人进到正院,沈绾贞蹲身告辞,带着绣菊往西跨院,萧公子顿下步子,带着小厮往东跨院去了。

  沈绾贞进西跨院时,巧珊从堂屋被风吹起的竹帘子缝隙看见,忙忙打起竹帘,“姑娘,吴表姑奶奶叫人来催过去吃晚饭。”

  这刚进屋,外面又落了几点雨星,绣菊撑起油纸伞,三个人就去正院上房,东屋吃饭。

  走到正院,就看见张家那个婆子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食盒往东跨院送去,食盒三屉,好像很重,巧珊忙跑过去,热络地道:“我来帮妈妈提。”

  那婆子看眼沈绾贞笑道:“吴姑娘会调理人,连身边的下人都有眼力见。”

  沈绾贞笑道;“妈妈让她提,她年轻腿脚快。”

  吃饭时,吴玉莲道;“姐姐若觉得无趣,改日天好,我陪姐姐镇子里逛逛。”

  沈绾贞笑道:“你不忙吗?家里大小事情要你这掌家奶奶拿主意,还有生意上的事操心,那有空闲陪我一个闲人。”

  吴玉莲笑了,“看姐姐说的,陪姐姐就是最大一桩事。”

  半月后

  沈绾贞倚着竹塌看书,江南冬季,太阳出来,比屋里暖和,她命绣菊隔扇窗半支开,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突然,她竖耳细听,似听到正院有吵嚷之声。

  巧珊从外面进来,慌张地道:“主子,好像是官府查问外来人口,听说主要查女子。”

  沈绾贞眉心一跳,直觉不好,是不是针对她而来,她不敢大意。

  忙走出屋里,往正院走,走到通往正院的墙门,就听见吴玉莲上房很大声的说话,沈绾贞步子放缓,朝上房走兼细听,就听一官吏声儿,“张家娘子,不是我不讲人情,实在是上面查得紧。”

  沈绾贞透过竹帘子隐约见吴玉莲往那里长手里塞银子,那里长却坚辞,不敢收,按说这些里长等小官吏,平常是靠着搜刮钱财,可看样子他不是故意推脱,是真不敢收,沈绾贞心沉下来,就猜测一定是朝廷督办的大事,他不敢徇私。

  吴玉莲以为他嫌少,又加了一块银子,那里长眼馋盯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敢伸手拿,态度越发和缓,“张娘子,这是朝廷委派大事,别说我一个小小里长,就是县太爷也不敢通融。”

  沈绾贞听到这,不能让吴玉莲为难,就掀起帘子走进去,吴玉莲正和那里长软磨硬泡,听‘哗啦’一响,见沈绾贞进来,吓了一跳,忙走过来,“姐姐,没事,你回屋吧!”说吧,就要往外推她。

  里长一看到她,小眼睛眯起来,沈姑娘他是见过一面,张娘子向他知会家里来了亲戚,他不放心,亲自过来查验,看就一个女子带着几个家仆,也没放在心上,对这沈姑娘他很有好感,人长得好,看着舒坦,这里长皮笑肉不笑地道:“沈姑娘就是张娘子的娘家亲戚,张娘子也老早就说了,没瞒着,可这次实在不是我故意为难,是官府下的公文,凡村镇有外来的女子必须去县衙,隐匿不报,我这里长都要连坐。”

  里长平时常买张记点心,从来也没给过钱,自古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今儿突然清廉,总得对吴玉莲一番好言解释,于是对吴玉莲为难地道:“真不是我不给面子,上峰严令,不敢违抗,若有一差二错,上面降罪吃罪不起,沈姑娘既然是贵府亲戚,料也无事,我亲自送沈姑娘去县衙认人”

  正自纠缠不清,竹帘子又是‘哗啦’一声,大力地甩在两边门框上,那里长一看进来的人,放下和吴玉莲纠缠,朝来人问:“你不是这里的房客吗?”

  吴玉莲一看又拉扯上萧公子,忙道;“你不是寻女子,就不用多问了。”

  “哎?谁说我就寻女子,男人就不查,谁知他是好人还是劫匪呀,也一块带到县衙去。”沈绾贞看他这就有点敲竹杠,明着要好处,看意思是打点银钱就没事了。

  萧公子神态自若,冷冷地开口,“这位长官请借一步说话。”说话直接朝那里长,那里长就明白,就是当着人不好给钱,是要私下里意思意思。

  就高兴地和他出去,二人去到院子里,沈绾贞站在门里,素手撩起竹帘一缝隙,看萧公子和那里长说话。

  只见萧公子不慌不忙,自衣袖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离得远,沈绾贞也瞧不清,况萧公子衣袖挡着,探出手,只露一下,里长见了,眼睛都直了,呆愣愣地盯着那东西,萧公子收回去,他还直眉楞眼地盯着他的手,好半天,腿一软,沈绾贞看他一屈膝,像是要跪下,萧公子说句什么,他才没跪,腿站得没那么直了,两腿有点像是站立不住,像是随时要跪倒模样,萧公子抬腿往正房走,那里长还恭恭敬敬地站着,直待好半天看他进了上房,才抹了抹额头上冷汗,不知怎么走出张家宅子,走到门口,无人,才小声嘟囔,“出门没算算,差点惹祸上身。”

  沈绾贞看萧公子朝上房走,不好继续站在门口,就掀开帘子走出去,那萧公子不似往日冷淡,面色温和,看着沈绾贞,“没事了,吴姑娘。”

  沈绾贞敛身拜了几拜,“谢公子解围。”

  萧公子居然看着她,笑了笑,“不客气,吴姑娘尽可安心住着,他们不会在来找麻烦。”

  沈绾贞在三谢了,

  年根底,皇宫选秀留牌子上记名的秀女,经过留宫住宿考察,去留已定,皇帝颁旨,册封,徐尚书之女,理所应当为这批秀女中,位分最高,封从三品婕妤。

  皇上旨意一下,太后就闭门不出,帝后后宫嫔妃等请安一律不见,言说身子不爽,清净怕打扰,又专心礼佛,不问外间事事。

  皇上赵世贤起初没想到太后反应这么激烈,连他都不留面子,不由大伤脑筋,皇上一日数次去慈宁宫请安,都被告知,太后不想见人,皇上为这事,整日愁眉不展。

  坤宁宫

  “太后关在寝宫不出来,皇上这几日,饭都吃不下。”李后望着慈宁宫方向,担心地道。

  “太后娘娘一时生气,过阵子气消了就好了,皇后娘娘不用着急。”康嬷嬷宽慰皇后道。

  李后扶了扶头上九凤镶珠红宝石金簪,摇摇头,不认同她的说法,“怕没那么容易消气。”心道,太后宫中打滚多年,皇上的心思不会猜不透,生气在所难免,想当初,太后娘娘匡助皇上取得帝位,同闵贵太妃斗法,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若不是太过寒心,心灰意冷,不然以太后城府,不会把事情做在明面,让朝里朝外都知道。

  “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皇上是不是想得太多了,老奴看三殿下心思不在朝政上,如今为了沈氏女又神魂颠倒,做什么也没心肠,皇上大可放心。”康嬷嬷压低声儿,就皇后与她两个听见,宫中耳目众多,这种话是不能让外人听了去。

  “谁说不是,皇上性子你也知道,素性心思重,几时信过别人,就是我也不敢深说,不是非说不可,有的话藏在肚子里,放烂了也不能说,就是不说不行,也不能照直全吐出去,还需留三分。”李皇后声儿极小,二人像是耳语般,她知道皇上登基以来,外表看着江山稳固,实则内里波涛暗涌,数年来朝中血雨腥风,从未消停过。

  “如今那位在西南也无战事,边关太平,听说今年过年要回来拜谒皇上,还有四殿下也该回来了,一去就小半年,还有五殿下,奉旨劳军,年前总要回来,三殿下的婚事,老奴看一时半刻也无人敢提,太后心病不除,皇上日子不好过。”康嬷嬷是皇后在王府为妃的时候就跟着的,因此,皇家这点事一清二楚。

  “太后对皇上有养育之恩,皇上以孝治天下,太后若迟迟不消气,内忧外患未除,皇上还需太后扶助,如今太后甩手不管,皇上弹压一干亲王重臣,就失去有力支持和后盾。”本朝后宫不得干政,可李后不过问朝中之事,对朝中局势了如指掌,非愚钝之辈。

  “徐婕妤的事,是伤了太后的心,不过方妃娘娘把出色女子都送入安王府,倒省去皇后娘娘不少心。”康嬷嬷想可惜了,安王府那些美人,本来是想入宫争一席之地,却被送去安王府守了活寡。

  皇后听了她的话,本来歪着说话,突然坐直身子,自言自语地道:“有法子能消了太后娘娘的怒气。”

  康嬷嬷不解地道:“皇上陪小心,日日请安,太后都不给面子,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脸面,让太后娘娘消气。”

  李后附耳说了几句,康嬷嬷一拍手,道:“高,皇后娘娘这主意就是高。”

  “可话怎么开口,才能不让皇上觉得自己出于嫉妒,才能…….”皇后思谋着,手里颠过来倒过去摆弄一柄玉如意,这是个打击方妃最佳时机,方妃机敏,得皇上宠爱和信任,为对付方妃那贱人,她煞费苦心,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以至她多年等这样一个时机,历来后宫争斗,机会稍纵即逝,她素来警觉,绝不放过一次哪怕微小打击对手的机会。

  “皇上驾到。”李皇后正想用什么法子,突然听见一声,人骤然警醒,随之想出个主意。

  李皇后整整衣裙,迈着稳健的步子迎出去,仰面皇上脚步沉重走进宫门。

  “请皇上安。”李后一蹲身,皇上伸手扶起她,“皇后不用多礼。”

  夫妻携手,进寝宫。

  皇上一向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可这些日子明显心情不好,太后迁怒与他,是他估计不足,本来他不过问选秀之事,就是怕太后多心,母子生嫌隙,可太后精明睿智,怎会信他对此事全然不知道。

  李皇后亲自服侍皇上宽衣,脱掉靴子,皇上上炕坐下,道;“皇后,别忙活了,你也坐吧。”

  皇后亲自捧茶,才于对面坐下。

  “太后娘娘不见朕,是生朕的气,皇后有何主意开解太后。”皇上此刻沮丧,封徐姑娘是自己考虑不周,开罪太后,他不知用何法子挽回,金口玉言,徐姑娘已然封婕妤,若要退回去,已是不可能,此事僵持越久,母子嫌隙越深,更加让他无颜面对太后。

  皇后一看时机到了,整整衣冠,翻身下炕,朝皇上行大礼拜下去,皇上诧异看她,“皇后今儿是怎么了?无故行此大礼,快快起来。”

  皇后执意又伏下身子拜了几拜,“臣妾愿意为皇上分忧。”

  赵世贤看看她,不解何意,道;“皇后何出此言?”

  皇后跪地也不起身,庄重地道:“臣妾打理后宫,选秀之事,办得不妥,太后娘娘怪罪,臣妾愿意领罪,皇上将臣妾降罪,以平息太后之怒。”

  赵世贤没出声,眼光朝皇后身上闪了闪,透过兽金香炉袅袅薄烟,眼睛望向别处,许久,“选秀一事,乃方妃主持,方妃办事不利,降为……。”

  皇上稍顿,“降为正八品采女。”

  皇后伏在地上,头顶皇上决绝的声儿,这份决绝就注定一个后宫女子悲惨的命运,这声儿里没有多少怜惜,李皇后大喜同时,又不觉浑身发冷。

  皇上是不可能降罪皇后的,夫妻一体,皇后有错,皇上难逃干系,何况废后是不可能的,只有让方妃顶罪,以消太后愤怒,赵世贤略作权衡,牺牲方妃,平息此事,是最为划算的。

  赵世贤心道,方妃,既然你说爱朕,为朕做点牺牲,想必你是愿意的。

  慈宁宫

  方妃跪在宫门口,面容憔悴,披头散发,头都磕破了,宫门紧闭,也未开启。

  过了两个时辰,沉重的宫门才‘吱呀’一声开启,崔长海从里面出来,躬身皮笑肉不笑地道;“方妃娘娘,不对,方采女,太后娘娘不想见您,您先回去吧。”

  方妃失声痛哭,趴在石砖地上,可怜娇弱的身躯,崔长海摇摇头,吩咐:“把方采女扶回去。”

  上来几个太监,架着跪久了,已不会走路的方妃去后宫较为偏远的类似冷宫的宫殿。

  李后正好朝慈宁宫行来,看见这一幕,心里不知是喜还是别的什么,事情不出李后所料,拔去方妃眼中钉,连带对徐婕妤皇上也失去兴趣,想起她,皇上就窝火。

  李后来到慈宁宫门,崔长海看见,忙抖衣跪下,“奴才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累了,才刚睡着了。”

  李后温和地笑笑,“那本宫明早在来给太后娘娘请安。”说吧,徐徐下了台阶。

  慈宁宫宫门关上,郭太后正逗弄笼子里一只鹦鹉,“方妃走了?”

  “走了,跪了几个时辰,连起都起不来了。”崔长海有些同情,方妃平常养尊处优,哪受过今儿这苦。

  “可怜见的。”太后看着笼子里鹦鹉,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也许王爷是对的。”

  崔长海疑惑,太后突然冒出一句,他费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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