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你年轻轻的,别在这陪我们了,找府里的姑娘玩去吧!”吴老太太发话。
“孙女告退。”沈绾贞被下人引着出了堂屋。
姑娘们都在西暖阁,沈绾贞一进门,就见炕上、地上,坐着、站着满屋子人,三三两两的闲聊。
“姐姐回来了。”吴玉莲惊喜声儿传来。
“三姐姐。”一个声儿有点稚嫩,来自炕头上坐着的八姑娘沈绾馨,看见沈绾贞立刻绣鞋也没顾上穿,就蹦下地,跑过来扯住沈绾贞的衣袖,似有几分撒娇地道:“我都等了多时,三姐姐才来家。”
“姐姐。”吴玉莲也过来,略一蹲身,亲昵地叫。
“妹妹们可好!”沈绾贞心里一热,看来还是有人念着自己的。
与一干众姐妹见了平礼,其她人就是面子情,客套而已。
“三姐上炕坐吧!一路想是乏了。”四姑娘沈绾云得体的道,不亲近也不疏远。
沈绾贞就被八姑娘和吴玉莲拉上了炕,吴玉莲扯过一个褥垫,怕炕头太热,让她垫在身下,八姑娘又拿过一个抱枕给她倚靠在板壁上,这样坐着舒服不累。
沈绾贞顿觉周身暖暖的,身心放松下来。
打从沈绾贞一进门,就是几个庶女关注对象,看她穿戴华贵,沈绾珠不免酸酸的,“三姐姐好命。”
薛瑾却别过脸,撇撇嘴,心里嘲笑沈绾珠这个庶女没见过世面,表面看大方美丽,实则骨子里小家子气。
薛瑾只在她刚进门时,问了句,“姐姐好!”略福一福,算面上过得去。
沈绾贞主动笑着打招呼道:“妹妹选秀女的事听说有信了。”
薛瑾一脸骄傲,提高声儿:“等过了年皇上颁旨选秀。”
“瑾姐姐正跟教养嬷嬷学习宫中礼仪。”沈绾珠羡慕地奉承道,看着薛瑾不由生出嫉妒,论长相,沈绾珠和薛瑾不相伯仲,琴棋书画,各有千秋,只是沈绾珠针线女红却略胜她一筹,薛瑾是薛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薛府的娇娇女,岂肯在女红这辛苦事上下工夫,相比之下,多少令沈绾珠不服。
那厢沈绾玉不知为何事笑出了声,沈绾贞看过去,见沈绾玉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略微发福,关切地问:“玉妹妹可好?”
沈绾玉还未说话,吴爱莲抢着道:“沈姨娘有了身孕,祖母和母亲高兴得什么似的,阖府都围着沈姨娘转。”听话音有点不满和醋意。
沈绾玉像是幸福的小女人,红脸道:“谢姐姐惦记,偶尔吐,其他的都还好。”
这话没说完,进来一个丫鬟,“沈姨娘,夫人说了,你身子不便,早些回去歇着吧,三姑奶奶也不是外人,改日在聊。”
吴爱莲一伸舌头,撇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沈绾贞心想,就目前来看沈绾玉是幸福的,但这好景不知会不会长。
沈绾玉就起来披上斗篷,戴好雪帽,丫鬟扶着回去了。
众人嗑着瓜子,闲聊,沈绾贞听旁边沈绾珠和薛瑾小声嘀咕,似对她嫡母有不满之意,“你姨娘不是快上京了吗?那时你就有人替你出头了,你父亲的小妾听说生了个姑娘,你亲弟弟这回又该受宠了,你姨娘你父亲又要看重几分,你的婚事求你姨娘说话,找个好的,像你家三姑娘做正妻,也不是不能。”
“我姨娘信上说,我父亲把她娘俩看重,嫡子记名的事又提出来,这回怕太太没话说了。”沈绾珠声儿压得低低的,极小声儿中却听出几分得意。
“听我父亲说蔺尚书的二公子尚未娶亲,这倒是一宗好姻缘。”薛瑾出着主意。
沈绾贞不解,沈绾珠婚事没着落,嫡母心里什么打算,真像她说的,等沈老爷和四姨娘张氏进京,沈绾珠的婚事可就不能全由嫡母摆布,嫡母为何迟迟不下手?依沈绾贞的了解,这着实不像嫡母吴氏所为。
“三姐姐,太太说了,家里老宅子收拾妥了,等过了十五就先搬过去,等着父亲她们过来”八姑娘沈绾馨坐在沈绾贞旁边,让丫鬟砸核桃吃,这厢和沈绾贞说话。
“你们搬出去,府里就冷清了。”吴玉莲不太乐呵,有点不舍。
“我前儿听我们太太说舅母节下要请爱莲表姐的婆婆,爱莲表姐是不是也快成亲了?”沈绾馨顺口问。
那厢正和沈绾云说话的吴爱莲听见,羞红了脸,嗔怪道:“听八妹妹乱说,几时说要成亲了,还早着呢!”
沈绾贞留意到吴玉莲神情冷冷的,一股狠乖不经意留露出,没来由的担心。
可是八姑娘年纪小,并未觉出来,继续小声说,“听说玉莲姐姐的婚事也有眉目了,城东顾家,听说顾家是皇商,光买卖京城就不下十几处。”
舅母姜氏在几个提亲的人家里,选出顾家,顾老爷嫡妻死了,虽上了几岁年纪,房中妾室通房丫头不少,商户人家也不讲究规矩,不好脸面,儿孙满堂,还想着续弦,娶个年轻姑娘。
沈绾贞看吴玉莲脸色难看,低头不语,用手碰了碰八姑娘,八姑娘这才注意到吴玉莲情绪低落,忙吐吐舌头,闭嘴不说了。
吴玉莲的婚事阖府都知道,两家都满意,顾老爷那边娶个跟自己孙子一般大的年轻小姐,当然乐意,出了年,顾家就会登门提亲。
沈绾贞担心吴玉莲,伏在她耳边悄声道:“妹妹,我们出去走走。”吴玉莲点点头,心里难过,大过年的也不敢当众掉泪。
八姑娘沈绾馨忙招呼丫鬟拿厚衣裳,也要跟着出去,沈绾贞拦住,“你人小,身子弱,别出去看冻着。”
俩人披上斗篷,戴上风雪帽,手上又围了暖套,沈绾贞就和吴玉莲一前一后出去,走到门口,绣菊追出来,拿过一个紫铜镂空盖子喜鹊绕梅图案的手炉,“主子拿着这个,下雪天寒,回头冷手冷脚的。”
“姐姐是有福的,詹夫人不管怎么说都是吴府出去的,亲戚面上三分向。”吴玉莲眉梢愁绪郁结,散不开。
“婆母是极和气的。”沈绾贞能说什么,婆母表面上向着媳妇,可骨子里是站在儿子一边的。
二人来到吴府后面小花园,冬天冷,草木枯萎,空空的园子里无一个人影,冷清凄凉。
“我必定不能让她们如意。”吴玉莲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把沈绾贞唬了一跳。
“妹妹做事三思,不可莽撞。”沈绾贞劝道。
“看着吧!三姐姐,她们不让我好,我也不让她们好过。”吴玉莲说狠话时像是变了一个人,眼神很骇人,沈绾贞心突突的,好像预感到什么事情发生。
“妹妹,有什么事说出来,姐姐帮不了你,也能出出主意。”沈绾贞不知她有什么打算,但总感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就极力劝阻。
“姐姐,你不了解我嫡母,你嫡母还顾忌点脸面,我嫡母看着对庶女慈爱,心底比谁都狠,连我姨娘也帮不了我,整日哭天抹泪,我爹她也求了,还不是听我嫡母的。”
吴玉莲抱怨,话间对她爹也没什么感情。
沈绾贞觉得冷飕飕的,不知是这园子里一片枯败,凄凉让人感怀,还是吴玉莲话让她心里恐惧。
她担忧望着吴玉莲,不知怎么劝,这女子看似柔弱胆小,但是个有大主意,有心计的。
“姑娘们,家宴开始了,夫人让叫姑娘们过去。”小丫鬟跑来,不知怎么找到这里。
二人互看看,吴玉莲目光坚定,像是已打定主意,沈绾贞深感无力,无从劝解,就低着头往回走,二人之间弥漫着淡淡的无奈哀伤。
吴府家宴,席上,沈绾贞被安排坐在上首,挨着舅母,对面坐着嫡母吴氏和薛夫人,下来才是姑娘们。
沈绾贞的身份已不是沈家庶女,而是詹府二少夫人,不比从前当姑娘。
甄氏领着丫鬟婆子席上侍候,甄氏虽上了妆,却能看出脸色不好,厚重的妆容也未能遮掩住憔悴,好像精神头不济。
姜氏和吴老太太让下人告诉沈绾玉,“双身子,酒少喝点。”
甄氏头垂着,一惯小心恭顺,偶尔抬起头,眼角扫向沈绾玉,沈绾玉却一直没心肝地笑着,全没注意甄氏,才吃了几口,姜氏就对身旁丫头道:“告诉沈姨娘,天黑路滑先回去吧!要想吃什么说话,让大厨房做好送到她屋里。”
又对甄氏吩咐:“沈姨娘身子不方便,多去几个丫鬟提灯照着,园子里黑,看撞见不好的东西,绕点远,走甬道。”
甄氏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答应声“是”
说吧,安排几个丫鬟婆子跟沈绾玉回去,甄氏特意跟出去,叮嘱下人小心侍候。
绿玉和紫玉两位通房,在背后撇撇嘴,不敢让人看见。
沈绾贞看着甄氏的背影,甄氏已不是她初见时那个秀美的少妇,脸上干巴巴的,肌肤失去了水分,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才双十年纪,竟看着打不起精神。
沈绾贞正寻思,嫡母吴氏和蔼地问:“贞儿,还没有身孕?”
绾贞微微低头,状似脸红,不好意思小声说,“没有,哪能这么快?”
“你妹妹都有了,和你成亲前后差不了几日,听说少庭通房有了?”
舅母姜氏看她羞涩,便替她说了句,“三丫头还年轻,早晚会有的。”
沈绾贞抬起头,轻声道:“有没有不打紧,像我等儿女不是母亲生养,还不是和亲生一样,听说六姨娘又生了妹妹。”
沈绾贞有意戳嫡母心肺,心底里是怨恨嫡母的。
吴氏好心情消失无影无踪,掐指算算,丈夫带着妾室通房庶出子女不出半月就到京城,她瞅了瞅姑娘们席上,眼光落在沈绾珠身上,思谋良久。
嫡母眼神自然落入沈绾贞眼中,这正寻思,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进来,伏在吴氏耳边,小声道:“平远候府的人来了。”
沈绾贞坐在吴氏身旁,细小声儿飘过来。
就见吴氏退席,跟着往厅堂外去了。
好久,吴氏才回来。
更深宴散了,舅母姜氏早吩咐人打扫出沈绾贞原来住的小院,吴玉莲和她同路,前面两婆子提灯,后面绣菊和巧珊还有吴玉莲的两个丫鬟海棠和冬青远远跟在后面。
沈绾贞看跟前无人,小声道:“平远候,妹妹知道吗?”
吴玉莲似一愣,“姐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绾贞就说了嫡母方才出去的事。
过一会,吴玉莲道:“平远候与皇家渊源甚深,平远候赵章虽不过三十几岁,论辈分却是当今皇帝的叔父,因祖上立有绝世的功勋,高祖皇帝赐姓赵,平远候统西北大军,骁勇善战,屡立战功,深得皇帝倚重和信任。”
吴玉莲竟侃侃而谈,沈绾贞不觉看了她一眼,她就随口问问,她怎么会知道这么详细。
“节前,平远候奉旨进京,皇帝留宿乾清宫。”
“皇亲贵胄,弘股之臣。”沈绾贞纳闷嫡母吴氏和平远候府有什么瓜葛,忽地想起薛大将军是其属下。
却说詹少庭在前厅和吴景兰并吴府几个亲眷吃酒,吴景兰看詹少庭闷头喝,也不说话,眉头皱着,一个劲地自己倒酒,怕他喝多了,遂拿过酒壶,关切地问,“表兄,有心事?”
詹少庭和吴景兰表亲,常走动,自然比别人亲近,听吴景兰问,深吁了口气,憋得难受,不由吐出苦水,“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令表妹?”
“表妹虽是庶出,可容貌一等一的,难道表兄还有什么不知足?依我劝,表兄别总恋着那小妾,把表妹冷落,现放着身边美人,无福受用。”
吴景兰以为他又为英姨娘的事烦恼,想沈绾贞虽非绝色,甚至比不上沈绾珠和沈绾玉,但自有一股子风流韵致,心里直叫可惜。
詹少庭冷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险些呛着,吴景兰忙夺下酒杯,“表兄喝多了,回头长辈们又要怪。”
詹少庭身子摇晃了下,惺忪醉眼,口齿有点不清,“什么美人?淫妇。”
吴景兰唬了一跳,忙捂嘴朝周围看看,“表兄真是喝多了,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淫妇,她就是淫妇?谁喝多了,你才喝多了。”詹少庭躲过杯子,又要倒酒,被吴景兰硬是夺下,“表兄这样大呼小叫,仔细人听见,这里那来的淫妇?”
“淫妇你知道是谁吗?”詹少庭嘻嘻笑着,指着自己鼻子,“就是我夫人,天底下最无耻最狠毒的女人。”
一言出口,吴景兰吓出一身冷汗,忙捂住他的嘴,詹少庭挣扎几下,怎奈吴景兰捂得紧,发不出声,只能‘呜呜、呜呜’叫唤。
吴景兰见状有点急了,“三妹妹温顺可人,是表兄被那小妾蒙蔽,定是那妾在你跟前下话,信口胡言,让人听了,坏了伯府名声,就连吴府脸面上也不好看。”
詹少庭被他捂嘴,急得想分辨,一口咬住吴景兰手指,吴景兰吃疼,松开口,提着手,在那厢直甩。
詹少庭把酒杯一下子蹲在桌子上,愤怒地大声道:“我就知道我说了谁都不信,就连你都不信,你令表妹贤淑那是装的,你岂不知她背后说了些什么?说……”
詹少庭羞于启齿,终还是忍不住,气得捶着桌面,咚咚山响,“说她外面有奸夫,就是退婚的前夫婿姓方的。”
吴景兰手疼,正龇牙咧嘴,一听,着实忍不住,就‘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表兄,你看不上她,一心在那小妾身上,兄弟知道,可你按个什么罪名不好,通奸?姘夫是姓方的?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这哪跟哪呀?”
詹少庭脸由红变紫,发急,“这是她亲口承认,还能有假?你只管不信,都信她,不信我,你们被她外表骗了,这女人心思歹毒,自请下堂。”
吴景兰几乎笑出眼泪,越说他越是难以置信,懊悔地对詹少庭道:“知道你不能饮,不该让你喝,这些话若传出去,都不要活了,酒后无德,莫让三妹妹知道,去长辈面前告一状,打着问你,有何证据?信口胡言,败坏她名声,你捡着了,我看你那妾就该早打发了,搅得家宅不宁,先头的事才平息,这阵子提的人少了,你还要闹这一出,姑父又少不得生气。”
詹少庭心里明白,听了吴景兰的话,真闭了嘴。
吴景兰看他喝多,丢丑,那厢几个亲眷也都看着他,招呼小厮,“快扶着你家爷歇息。”把詹少庭扶去偏厅。
詹少庭嘴里嘟嘟囔囔地骂,“沈绾贞,你装什么无辜。”
说到这,詹少庭捏细嗓子,学沈绾贞说话,“夫君…….。”
恨恨地,又道:“你那副嘴脸都是糊弄人的,看我回府不休了你。”
吴景兰憋不住想乐,只当他是醉话,也没当真。
扶着詹少庭的两个小厮,憋着不敢笑,心想,二少夫人不知怎么惹二爷了。
沈绾贞和吴玉莲走到岔道,就不同路了,临要分开,吴玉莲扯着她的手,不舍,“姐姐明儿回去?”
沈绾贞点点头,“等我婆母明儿来,一起回府。”
“姐姐,我得空来看你,我还有话跟姐姐说。”
“妹妹万事小心。”沈绾贞叮嘱。
吴玉莲垂头,有点难过,瞬间又抬起头,“姐姐放心。”说吧,带着丫鬟朝北去了。
沈绾贞进了西角门,一路寻思,总觉得吴玉莲有心事,心里七上八下,会不会出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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