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英姨娘便带着爹娘来到伯府门前,未出门时,英姨娘就已嘱咐好爹娘,她爹娘这回知道女儿苦衷,气势也就弱了下来,为女儿着想,反而来求詹家人,生怕詹府不收留她女儿。
得大少夫人吩咐,门上的人拦住,不放进去,就有腿快的去报大少夫人得知。
大少夫人赵氏早起心就不顺,夫妻闹得不甚愉快,丈夫歇去小妾安氏房里,早饭也没过上房吃。
赵氏赌气喝了两口粥,就咽不下去,没好气问安氏,“你大爷昨回去怎么说?”
小妾安氏倒是好人家的女儿,柔顺乖巧,善讨大爷欢心,很得詹大爷宠,大爷和大少夫人闹僵,歇在她屋里,她起早就过来少夫人跟前侍候,赵氏心里有气,不免撒在她身上,语气不好。
安氏低垂头,眼睑下那抹快意,无人发现,糯糯道:“大爷脸色不大好,卑妾也没敢问。”其实,詹少祥搂着她亲热时许下的话,她没敢当真,心里不糊涂,大爷就是顺嘴说说,爷面子上不好看,被妻子逮个正着。
“巧儿那丫头不用过上房侍候,让她去侍候俊哥儿,看他这老不修的爹有脸去跟儿子抢丫鬟。”俊哥儿是赵氏之子,今年方六岁。
这时,一下人进来,“回大少夫人,英姨娘三口在门口要进府见夫人。”
猜得没错,英姨娘果然来了,看来说通父母,一块来了,赵氏心里清楚,婆母虽生气,可还是舍不得她腹中的胎儿,“让她进来吧,不用拦她。”
詹夫人吃了安神药,屋子里点上安息香,夜里才安然入睡,早起觉得头不那么疼了。
“二爷来了,知道夫人生气,不敢进来,在外间等着。”小丫鬟上来回。
“让他进来吧。”詹夫人暗叹一声。
詹少庭进来,脸色很差,无精打采,“给母亲请安。”
詹夫人轻叹一声,“你那好姨娘跑去那里了?”
“儿子不知道,儿子没问。”詹少庭老实说,昨儿大嫂的丫鬟跟他说,他正气头上,也没心思听。
“可她肚子里有詹家的骨肉,不能流落在外。”詹夫人果然放不下。
“儿子去找她回来。”詹少庭有些犹豫,想起昨儿那一幕,英姨娘的父母着实令他头痛。
“那小门小户人家不知规矩,缠杂不清,要是定要领他女儿回去,怎生是好?你父亲为这事连我都怪上。”
“都是儿子不好,听凭母亲做主。”詹少庭心里还有点舍不下英姨娘。
“英姨娘在门外求见。”娘俩这正说着,丫鬟上来回道。
詹夫人想说不见,正犹豫,堂下一声,“夫人,婢妾有话说。”
英姨娘快步上堂,当堂一跪,掩面痛哭,边哭边说,“夫人,可怜可怜婢妾,别撵婢妾走,婢妾对二爷是真心的,如今有了二爷骨肉,婢妾就是死也死在詹家,那都不去,生是二爷的人,死是二爷的鬼。”
说吧,抽抽噎噎哭个不住。
詹夫人听她说得怜,气消了七八分,又有些为难,“那你父母那里可答应你留下。”
“婢妾爹娘都答应了,不信我唤她们上来。”
丫鬟带上她父母,今儿老俩口态度与昨儿不同,她爹上堂作揖,连声陪不是,“亲家夫人看我乡下人不懂事,别和我们一般见识,我女儿既然有了令郎的孩子,只好留在贵府,我夫妻俩不来作闹。”
英姨娘听自家爹大言不惭称呼詹夫人为亲家,急得直使眼色,她爹却没朝她这厢看。
詹夫人这口气才顺了点,也不挑她父母短见识,称亲家,大事要紧,于是缓和口气道:“你女儿如今有了詹家骨肉,不方便现在就领回,我看这样办,和您俩老商量商量,不如等你女儿生下孩子,孩子留在伯府,到那时你在将你女儿领回配人可好?”
她爹一听,叹气摇头,垂头丧气地道:“亲家,孩子都生了,我女儿领回配谁人肯要,不是黄花大闺女,没的更丢脸,我只当白养了一场,留在你府上,是做妻做妾随亲家你。”
那婆子心疼女儿忙说了句,“我女儿为你詹家受苦养儿,你詹家若有良心,不能错待。”
又朝詹少庭道:“我说姑爷,我老婆子说了你别生气,英娘你领跑,也没和我们打招呼,是你不对在先,听说你如今娶了老婆,可不能对不起我闺女,她为了你,脸面不顾,爹娘抛了,这分情意,你莫忘了,我若听说女儿受苦,可不依从。”
下人丫鬟听这老婆子大刺刺的直管二爷称呼姑爷,抿嘴偷笑。
詹少庭拧眉站着,听这老婆子话心里不痛快,英姨娘见状,忙阻止母亲,走到詹少庭跟前,跪下郑重叩头下去,“婢妾跟定了二爷,求二爷不弃收留。”
说吧,眼泪汪汪看着詹少庭,詹少庭心一软,上前扶起她,“你有何错处,好好养胎,别多想了。”
“老二,你看这事…….?”詹夫人询问儿子的意思。
詹少庭上前一步,打了个揖,“母亲,都是儿子惹的祸,如今既英娘父母答应她留下,求母亲不计前嫌,收留英娘,求母亲看儿子吧。”
詹夫人正有此意,一想任儿子领回英姨娘,总得问问媳妇一声,在说媳妇未喝英姨娘敬的茶,
绣菊正给沈绾贞梳头,大房的一个丫鬟进来,蹲身一福,“回二少夫人,我家少夫人让奴婢告诉二少夫人一声,英姨娘在府门外求见夫人,这时已往上房去了。”
“谢谢你主子。”绣菊把她一头乌发梳了个涵烟髻,正好收手,绾贞在桩匣中检出一支镂空桃花金簪斜插入鬓,看无甚不妥,轻轻吐出一句,“我们走吧,看场好戏。”
绾贞进门时,堂上众人都朝她看去,沈绾贞先给詹夫人请安,又夫妻见礼。
“媳妇你来得正好,坐下。”詹夫人亲热地道。
沈绾贞就在詹少庭下首坐下,英姨娘在绾贞未进门时,站在詹少庭身旁,见沈绾贞进来,不情愿地退后。
英姨娘父母詹夫人念着年岁大了,也命人搬来椅子坐下。
詹夫人和颜悦色地道:“媳妇,昨儿的事你别放在心上,英姨娘爹娘如今也答应女儿做小,毕竟孩子都有了,这事得过且过,媳妇你大人大量,就容下她,不管怎样看我这婆婆的面上,你二爷也感念你贤惠大度,从此夫妇妻妾和睦过日子,媳妇你说呢?”
沈绾贞未等说话,英姨娘走上前来,跪在詹少庭和沈绾贞面前,重重叩头下去,“婢妾带爹娘给二爷和少夫人赔罪,求少夫人大人大量,不跟婢妾爹娘计较。”
詹少庭有点坐不住,偏头看沈绾贞,沈绾贞假意没看见,詹夫人见状,道:“媳妇,你给句话,是留还是不留,全凭媳妇你一句话。”
这时,英姨娘爹娘像是排练好的,一起过来,颤巍巍跪在沈绾贞面前,叩头不止,她爹道:“少夫人,是老朽一时糊涂,求少夫人收留小女在府上,小女有了詹府的骨肉,总不能让孩子下生就没爹,骨肉分离,求少夫人怜惜。”
俩老悲悲切切,口口声声,“求少夫人收留小女。”
这情景让人看了可怜,就有家下婆子撩起衣襟抹泪,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场面沈绾贞若是不答应,就好似十恶不赦罪人,绾贞看眼地上跪着的楚楚可怜的英姨娘,从心里佩服英姨娘的演技和厚脸皮。
众人都盯着二少夫人,只见沈绾贞眼圈红了,隐有泪光,动容地唤左右丫鬟婆子,“快扶起来,有话好好说。”
众人忙扶起地上跪着的英姨娘三口。
沈绾贞垂头用帕子点了下眼角,“这是唱得那一出,英姨娘有了二爷的子嗣,当然要留在詹府,既你二老答应,我高兴还来不及,说什么请罪的话。”
又朝英姨娘道:“妹妹昨儿一走,我这一宿没合眼,早起就命人出去打听,怕妹妹有个闪失,对不起二爷。”
这番话,詹夫人一块石头落了地。
“媳妇,我这素日没白疼你。”
阮婆子忙笑着帮衬道:“二少夫人行事让人敬服。”
沈绾贞淡然一笑,“昨儿的事就过去了,妹妹一会我领回二房,好生安置,妹妹身子要紧,不易在折腾,待生产完,我定讨一杯茶,为妹妹定下名分。”
这番话,出乎英姨娘意料,沈绾贞说得合情合理,无法反驳。
英姨娘的爹不愧姜是老的辣,赔笑道:“少夫人,英娘她敬茶不费事,如今名分定了,我二老也安心,少夫人说是不是?”
沈绾贞却不看他,直看向詹夫人,“婆母,巧慧如今也有身孕,媳妇早就放下话,等生了儿子抬做妾,和英姨娘一并办了,岂不是省事。”
詹夫人想了想,巧慧和英姨娘都怀上了,英姨娘名分是妾,巧慧是通房,难免有厚此薄彼,况谁知巧慧生的不是男,英姨娘生得不是女,巧慧毕竟是她身边出来的,感情上倾向巧慧一边。
英姨娘心里发急,千算万算,没算到沈绾贞会出这招,一时没了主意,听她爹说,才慢慢镇静下来,眼巴巴地看着詹少庭,希望他出头,他若出头,夫君说话,沈绾贞即便有再大的不满,也不好驳,当众下丈夫的脸。
詹夫人看出她心思,未等儿子说话,就下了定论,“庭儿,就依你媳妇说的,英娘生产完,在定下名分,上族谱。”
又对英姨娘爹娘道:“你二老放心,我詹家不会让她不明不白跟着少庭的,话说回来,子以母贵,我詹家也不希望儿孙低人一等,为自己生母抬不起头来。”
这番话,英姨娘的父母也不好在说什么,想女儿生了儿子,自然詹家不会亏待。
只有英姨娘苦楚说不出,当众做小伏低,却连个通房都没混上,等生子定名分,她假怀孕,只有自己知道,明摆着又被沈绾贞算计。
“媳妇啊!英姨娘就先在我这儿住着,等过两日你把屋子收拾出来,在让她过去。”詹夫人想得周到,又吩咐人安排她爹娘在下处住下,她爹娘临出去时,又给詹夫人叩头,又谢过沈绾贞,求少夫人多担待她女儿。
绾贞出了上房,绣菊小声嘟囔,“主子不该答应。”
“英姨娘若生男,不知又会出什么幺蛾子。”钱婆子也觉得没把她撵出伯府有点遗憾。
“你以为凭这就能撵她出去,生男?她自求多福。”沈绾贞想到二房的几个女人,那个是省事的。
一宿无话。
次日,回春江岸一典雅古风三层酒楼,每日热闹场景,这日却门庭冷落,车马稀少。
高阁上负手矗立一人,眼眸微垂,一顶青缎垂幨的红帏轿子,后面跟着两乘小轿,停在大门前,后面小轿先落地,下来丫鬟仆妇,快步赶到前面的轿子前,两旁束手恭立。
安阳王盯着那轿门,红毡帘子里伸出一只素手,旋即一个身披大红缕金锦缎出白狐狸风毛的斗篷,头戴雪白貂毛风雪帽的女子,出现在轿门口,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艳光四射,明媚晃眼。
“三哥,这不是那日差点撞上的女子。”九殿下稚嫩未脱声儿道。
“还真是个美人。”七殿下成王不错眼珠脱口道
“好一个美人”安阳王冷哼了声。
“沈府的三表妹?”吴景芳诧异道。
“正是令表妹,那日园子里之人。”安阳王有点恼火,见面徒增尴尬,他一个大男人,竟被一弱女子轻轻一抬足就落荒而逃。
“殿下说的是…….。”吴景芳有点不敢相信,这庶表妹他也不是很了解,可看她这等弱质芊芊,这怎么可能?
赵世帧冷声道:“不错,正是这个女子,来得正好,我倒要会会她。”
吴景芳看安阳王黑着的脸,有点担心,沈绾贞如今是詹伯府的人,又关联吴府,弄出事来,吴府和伯府脸面都不好看。
赵世帧唇角弥漫阴测测的笑。
沈绾贞由下人引着进门时,就看窗下榻上斜倚着一人,一派玩世不恭表情,沈绾贞当时愣住,这不是那群纨绔之一?难道他就是安阳王?听说安阳王桀骜不逊,此人长相极美,却有阴柔贵气,看来个性乖张,是否成心买卖?绾贞心下狐疑,不得不万分小心。
那人眯眼斜睨她,眼神轻佻,“少夫人,别来无恙。”身形未动。
沈绾贞大大方方上前一福,“小妇人拜见安王爷。”
“坐吧”七殿下成王懒声道,眼睛不时在她身上上下下梭窜,看得沈绾贞不觉几分恼怒,面上不动声色。
丫鬟替她脱下风帽斗篷,沈绾贞安坐。
“詹二公子艳福不浅,娶了这等出色美人。”成王话语轻佻,一脸色相。
沈绾贞蹙眉,“王爷照见是要谈庄子的事吗?若无别事小妇人就先告退。”
说吧,站起身,成王这才想起大事,忙道:“慢着,正事还没说,夫人急着走什么?”
绾贞复又坐下,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
成王清了清嗓子,装腔作势,“听说你有个庄子要卖,还非要见本王爷,难道怕本王爷是骗子不给钱吗?”
绾贞尚未及答话,这时,楼下上来一仆从,“回王爷,节下宫里赏赐的东西送来了。”
“太后娘娘今年东西赏的早。”
“王爷忘了,今儿是小年,太后她老人家说了,完这一抿子,省得节下忙活。”
成王挥挥手,来人退下。
沈绾贞已站起身,道:“王爷有事忙,既然买主不露头,小妇人就告退。”
成王愕然,她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买主?
绾贞方才听他称太后娘娘,就知他不是安阳王,安阳王是太后亲生,不会呼自己母亲为太后只会称母后如何,这人显然不是安阳王,冒牌货。
成王一时不知就里,眼看着沈绾贞朝外走,愣在那里不动。
“夫人留步。”
正主出现了,沈绾贞只觉声音耳熟,待徐徐转过身,愕然。
成王早已腾出地方,安阳王赵世帧稳稳坐在正中,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威势,
沈绾贞一惊之下,很快镇静,款步走回落座,噙着一丝浅笑,“安王爷,恕小妇人有眼无珠。”
也未提那日之事,双方心知肚明,安阳王身后一干众人除了吴景芳都不知其中隐情,以为客套话。
“听说夫人要见本王才肯卖庄子?”赵世帧神态倨傲,不由人不仰视。
“买卖正当交易,小妇人要求不算令王爷为难。”
沈绾贞凭着敏感的女人直觉,这安阳王懒散的外表下像是隐藏着很深的东西,这种说不清的感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一种错觉,沈绾贞已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这人眼底那抹不易被人察觉的阴骜让她平白产生一种戒备。
“那我倒要听听夫人想卖个什么价?”清透悦耳声儿传来。
“王爷是痛快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五万两,一文不少。”沈绾贞回答干脆,她打定主意,尽快离开此人,成心要黄了这桩交易。
“五万两,你抢钱啊?”旁边蹦起一人,是成王,大瞪着眼,一听沈绾贞出价,瞬时惊跳起来。
“就你那破庄子也值五万两,打劫?”成王若不是有三哥在旁早就跳脚叫骂。
“好一个狮子大开口,你不看看买主是谁?”鄙夷声来自一侧,说话的是蔺尚书二子蔺明轩。
赵世帧沉脸咳了声,眼神压下一众人,成王赌气不甘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五万两,我整个西山都能买下来。”赵世帧倒是没像他兄弟,沉稳坐着没动,唇角却一丝轻蔑。
沈绾贞笑得纯真无邪,“价值连城的宝贝王爷不稀罕一文不值,我那破庄子,王爷想要,就是无价之宝。”
赵世帧打量眼前女子,难怪陈福回来劝他不买,果真难缠,偏又聪慧,就更不好对付。
“说的好!既是夫人觉得本王一定要买,不觉得价钱要的低了点吗?”赵世帧颇有嘲讽之意。
“谢王爷提点,六万两怎么样?”沈绾贞做出一副懊悔模样,眨眼很认真地说。
竟说得轻松自如,理所应当,赵世帧一口气闷在胸中,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了,“夫人不是玩笑?”
“当真,小妇人长几个脑袋也不敢蒙骗王爷。”沈绾贞脸一肃。
这装傻充愣令赵世帧有气发不出来,京城如履平地,怎么在这女子面前,显得自己痴傻弱智。
沈绾贞坐姿优雅,八幅裙下露出一乳烟缎攒珠软底绣鞋尖,细细巧巧,袅袅纤腰,细声软语,赵世帧便怀疑那日是不是她把球踢过墙。
突然道:“夫人,本王有心想买,也该看看你的庄子在下定,夫人意下如何?”
“好,一言未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钱财是你的终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来,既然他非要买,那她也不怕卖。
双方当即敲定日子,相约后儿庄子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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