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孤峰,婆娑佛殿外。
简小楼拍了拍裙裾上的尘土,看着眼前的白玉石雕:“开启第二重吧。”
——“好的。”
镇守佛心狱的灵体回应道。
随着它话音落下,轮轴转动,婆娑殿大门缓缓开启。
简小楼绕开殿前正中央的白玉石雕,拾级而上。
这是她的佛心狱,共有十重,一重比一重困难。前七重若是失败可以重来,后三重则没有重来的机会。每通过一重,她所修习的地藏经功法的力量都将翻倍。
当年刚刚筑基被困在大葫肚子里时,简小楼无意中将其开启,通过了第一重,卡在了第二重。
尔后她转修剑道,佛心狱便被她抛下了,将意识里大白狗的眼珠子分离出去之后,佛心狱也随着消失。
现在他们身处大宇宙,依照与沙之间的约定,为深渊寻找新的宜居星球,飞船在世界缝隙中行驶的过程漫长,简小楼闲着没事,取回了眼珠子,重新开启了佛心狱。
她虽以剑道为主修,可她修习的剑道是以地藏经为基础的,通关佛心狱有益无害。
又因为先前曾经中断过,她此番重新再来,又闯了一回第一重试炼,与她曾经闯过的第一重并不相同。
第二重应该也变了吧?
简小楼倒是不希望改变,因为她已经有答案了。
先前的第二重试炼是这样的:在梦中,她是一只没有化形的小狐狸崽子,住在狐狸寨子里,父母和左邻右里与现实中的简家一模一样。
有一日,她和一群小狐狸在山里觅食时,小狐狸们掉进了陷阱里,唯一没有掉进去的,是跑得最慢的简小楼。
她的第一次选择,是跑回寨子通知族长,大狐狸们飞奔去救,将猎人们抓了回来,竟是战天翔、楚封尘几人。第二日清晨,猎人们在狐仙庙被处死,简小楼没有阻止,失败。
第二次时,当小狐狸们掉入陷阱,简小楼选择不回去报信,看着小狐狸们被猎人开膛破肚,失败。
第三次时,简小楼思量再三,还是选择回去报信,猎人们再次被抓捕回去关进笼子里,准备第二日清晨拉去狐仙庙血祭狐仙。当晚,简小楼偷偷将猎人们救出来,带他们离开寨子,却被他们恩将仇报扭断脖子,失败。
第四次时,简小楼吸取教训,将猎人们带离寨子之后拔腿便跑。岂料半个月后,猎人们带领修士们闯入寨子,狐狸阖族被灭,她再次以失败而告终。
这第二重佛心狱曾经困扰了简小楼很久很久。
是让她在亲情与友情之间做出选择?
是让她在种族利益发生冲突时,寻找一个平衡点?
简小楼绞尽脑汁,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慢慢也就不去想了。
直到她被困在叶琅的轮回手里无所事事时,偶然想起,忽地发现这重试炼其实非常简单。
小狐狸们是必须得救的,她是必须得回去报信的。
与亲情友情无关,那些只是障眼法。
与种族利益立场也无关,单纯就事件而言,猎人是侵略方,狐狸族是被侵略方,无论自己站在哪一方,都必须阻止猎人杀戮。
猎人们因此被抓回寨子里,等待第二日清晨被杀的命运,是他们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既然如此,看着他们被处死,简小楼为何会失败呢?
因为“罪有应得”四个字,是站在“法”和“秩序”的角度上来判断的。
此地是佛心狱,在佛祖慈悲的眼睛里从无恶人,只有被欲望蒙蔽了的好人。
站在佛修的立场上,简小楼不能漠视他们的生命被剥夺,必须做出行动。
而所谓“行动”,并不是指偷放他们离开。
自己身为狐族,在第三、四次通关时,毫无缘由的救下猎人,好比东郭先生救下了恶狼,农夫温暖了冻僵的蛇,属于不分善恶,滥施慈悲,必遭祸患。
正确的做法是在他们被处决的前夕,施宏大法力,度他们脱离苦海,登上彼岸。
说的通俗点,就是给他们宣讲众生平等,少杀生,多积德。
若他们诚心悔改,承诺不再侵犯狐族,再放他们离去。
若他们死不悔改,那只能等他们被处死之后,对着他们的尸体念一念超度经文了。
就像当年天行对叶琅说的那番话:面对穷凶极恶屡教不改之徒,给予他们最好的教化,便是亲手送他们去投胎转世,重新做人。
乱世里的佛修,既要有菩萨心肠,也得有霹雳手段。
简小楼一边思索着,一边通过婆娑殿门,进入虚幻世界。
好得很,第二重试炼没有改变。
她按照自己新的认知,在猎人们被处决前夕,先与他们滔滔不绝讲了大半宿的佛法,讲的几人痛哭流涕泪流满面,发誓要皈依我佛绝不再犯。
经过一番思索,简小楼决定放走他们,毕竟小狐狸们并没有伤亡,他们罪不至死。
这一次,她成功了。
——“恭喜主人,您成功通过了第二重佛心狱。”
简小楼睁开眼睛,已然身在婆娑殿外。
她抿了抿唇:“果然如此。”
也不怪她当年无法破解。
那时她年纪小,刚刚筑基不久,也就是四阶左右。阅历粗浅,地藏经背诵的滚瓜烂熟,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她在轮回手里想到破解之法时,已是十五阶顶峰修为,拥有着一万多年阅历。
退一步说,就算当年让她想到这个法子,让她对着几个与她差不多阅历的年轻人宣讲佛法,度人向善,她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
所以她还得出一个结论,一些难题之所以难,是因为年轻。
——“主人,您是先离开佛心狱休息,还是继续开启第三重?”
“开吧。”
简小楼不觉得累,佛心狱里的时间与外界不同步,飞舟上有夜游与素和,她很放心。
——“好的。”
第三重、第四重、第五重、第六重、第七重,婆娑殿大门一次次开启。
简小楼皆是一次成功。
只要她时刻站在佛修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通关是很容易的。
因为无论故事怎样编排,走向如何诡异,骨子里都是较为基础的佛学理论。
——“主人,恭喜您已完成前七重试炼,只剩下最后三重,我建议以您目前的修为境界,还是不要着急开启第八重试炼为好。”
简小楼的确有点累,但她想一鼓作气:“我试一试吧。”
——“记得您第一次来到佛心狱时,我便告诉过您,前七重试炼失败之后均可重来,自第八重起,最后这三重是无法重来的,倘若您在幻境中死去的话……”
“你之前还说佛心狱一旦开启,若是停止修炼,唯有废去一身修为呢。”简小楼调侃道。
——“这个……”它语气赧然,“我说过,我只是看守佛心狱的灵体,意识内接收到的信息,的确是这些规矩……”
“我明白。”简小楼不知它看不看的到,对着空气摆摆手。
她修炼的地藏经是天行创的,素和拥有着天行的记忆,她进入佛心狱之前,特意去找素和询问了关于佛心狱的相关信息。
与她先前猜测的差不多,佛心狱原本就在大白狗的眼珠子里,天行无意中进入佛心狱开启修心,尔后才琢磨出地藏经功法。
当然了,天行也不是无意中进入的,这佛心狱是焚灯放进大白狗眼睛里去的,大白狗是焚灯的坐骑。
至于佛心狱最初的来历,素和也不是十分清楚,说是从一位佛主那里得到的赏赐。
应该是个小佛宝。
只不过焚灯进去闯了两重,觉着甚是无聊,便抛诸脑后了。
而天行十八阶时,闯过了第七重,后来因为树妖之死他还了俗,再也没有继续下去。镇狱灵不记得他们,是因为每换一位新主人,它的记忆就会重新洗牌——相当于恢复出厂设置。
所以素和也不知道最后三重是什么模样,即使知道也没用,每个人的幻境都是不同的,佛心狱最厉害之处,是会根据你所能理解的文明来创造幻境。
就像她先前通过的第五重幻境,世界背景竟是地球科技文明。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惩罚规则并没有镇狱灵说的那么严重,佛族的宝物,不可能杀死修炼者。
如同她之前猜测的,那些可怕的后果,只是借镇狱灵之口给传人一个震慑,督促传人认真对待罢了。
不过素和也说了,后三重肯定是不能重来的,失败必有惩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叮嘱她切莫掉以轻心。
——“主人?”镇狱灵再次劝道,“真不是我小看您,以您现如今的境界,确实还达不到开启第八重的标准,我认为您最好再多参研一些佛法……”
“开吧!”简小楼挑了挑眉毛,“我虽从不以佛法准则行事,但对佛法奥妙的理解,不是一般佛修能比的。”
她念的佛经并不多,甚至背不出几条囫囵的佛偈来,可她敢说这话。
实践出真知,以身证轮回,不比专研佛经来的更透彻?
——“那……好吧。”镇狱灵很无奈的语气。
一阵隆隆声过罢,婆娑殿大门缓慢开启。
简小楼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第八重幻境果然特殊。
简小楼敏锐的察觉到试炼风格起了变化。
前七重幻境里,她一睁开眼睛不是幼崽就是成年人,身边的亲人朋友虽然一直在正常说话生活,可一看就知他们没有灵魂。
此次不同,她好似轮回转世了一般,投胎去了没有修仙者存在的凡尘世界,成了一个男孩子。
父亲连不平是江城县上的一个捕快头子,她十六岁后子承父业,也成了县衙里的一名捕快。
日子平静如水,毫无波澜,不知道第八重幻境到底考验的是什么。然而连闯七重,简小楼早已习惯佛心狱的节奏,倒是也不着急。
很快,考题来了。
在她任职捕快的第三年冬天,天气冷的出奇,连接青龙县与江城县的河桥突然断裂,出了趟远差赶回家过年的简小楼只得暂时宿在青龙县龙门客栈中。
青龙县位于边陲,又是临近年关,往来旅人少得可怜。
简小楼在龙门客栈住了四天,统共只见过五个人:半老徐娘的掌柜、唯唯诺诺的小伙计、老实敦厚的厨子、三楼天字一号房里的过路胡商、一楼人字一号房里常住的秀才。
而简小楼,住在地字一号房。
客栈是三层天井式建筑,呈环形,又有些像土楼。
地字一号房坐南朝北,天字一号房坐北朝南,简小楼与那胡商恰是对面。
《龙门客栈》她看过,是间鼎鼎有名的黑店。
巧的很,这间龙门客栈内也有位颇具风情的女掌柜,没事儿就爱扭着腰肢、抛个媚眼。
简小楼视若无睹,但那胡商早被勾的心痒难耐,看着女掌柜时口水都要滴落下来。
简小楼觉得他迟早会被迷晕了剁碎了拿去蒸包子。
于是她白天不敢吃荤食,只吃白粥馒头。夜里不敢睡觉,抱着剑坐在床铺上。第八重幻境内没有灵气,她也无法修炼,就这么干巴巴坐着,困得太厉害,便闭着眼睛眯上一会儿,稍有个风吹草动立刻醒来,生怕被剁碎了蒸包子的人是自己。
倒真不怕睡沉过去,打从住在这房间的第一晚起,她总能听见若有似无的猫叫声。
没有修为,做不到听声辩位,也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
奇怪的是第四日傍晚,简小楼在一楼堂厅内吃过晚饭,回到二楼房间里之后,猫叫声消失了,颇令她有些不适感。
入夜里,听见小伙计踩着木制楼梯上楼来,她打开门喊住了他:“那只猫是不是被你赶走了?”
小伙计端着盆水,正准备擦拭栏杆,愣了一下:“猫?”
简小楼皱眉:“你听不见猫叫么?我日日都能听见。”
小伙计微微眨眼,忽地面如菜色:“客官,您日日听见猫叫??”
“恩。”简小楼看他脸色不对,“怎么了?”
“咱们这附近没人养猫啊!”小二端盆的手微微有些哆嗦,抬头看了对面三楼一眼,“不过,几天前……恩,就是您住进来那一天上午,那位胡爷从外头买了只黑猫崽子回来,说是送给掌柜逗趣,掌柜的可开心了,但那小猫崽子不知怎地受了惊,挠了咱大掌柜的手。”
简小楼眉毛一蹙:“然后呢?”
她与那胡商打过几次照面,不是个好相与的货色。
小伙计压低声音道:“胡爷脾气大,当场就把那猫崽子给摔死了。哎呦,别提多惨了,脑袋摔的稀烂,眼珠子都崩出来了……话又说回来,客官,您当真听见猫叫了吗?”
小伙计小心翼翼问着话,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哦,可能是风声,我听错了吧。”简小楼咧开嘴,哈哈笑了两声,回房间里去了。
瞧把这小伙计吓的。
第八重幻境里的人,最怕怪力乱神。
说白了,是因为没有“怪力乱神”,人们将“因果巧合”当成了“怪力乱神”,由未知而感到恐惧。
星域世界里满天飞的妖魔鬼怪,凡人们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简小楼根据她对第八重幻境十九年的理解,并没有什么仙魔怪力,她听见的猫叫真实存在,应是一只野猫,距离地字第一号房位置比较近,她的耳力又比旁人好,故而听得到。
当晚子时三刻,月黑风高。
“啪……”
闭目小憩的简小楼猛然睁开眼睛,对面三楼的位置,传来瓷器落地的脆响。
接着,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简小楼心中一悚,是那胡商!
她因一直防备着黑店偷袭,并未脱衣,抓着剑夺门而出,飞身一跃,脚踩上二楼走廊栏杆,翻身落到三楼走廊,快步奔向胡商的房间。
在这短短时间里,女掌柜、小伙计、书生先后跑出房门,眼睛里全都透出疑惑和恐慌。
不是他们干的,至少不是他们亲手干的。
胡商居住的天字一号房是虚掩着的,屋里黑黢黢,简小楼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儿,一脚踹开房门的同时,手里的火折子已经燃起。
天字房是套间,在卧室与客厅交接处,摆着一扇屏风。
只见屏风前散落着一地碎瓷片,胡商穿着中衣趴在瓷片堆里,被锋利的瓷片割伤了颈部大动脉,鲜血汩汩流着,按照这世界的医疗水平,俨然救不活了。
“啪嗒!”
简小楼听到卧室内有响动,绕开屏风冲了进去。
没有瞧见人,只看到临街两扇窗在惯性的作用下不断晃动,是有人跳窗离开了。
简小楼跑到窗边,远远瞧见一个模糊黑影子在房檐上跳跃。
她施展轻功去追,对方轻功亦是不弱,始终与她保持着极限距离,令她看不清身影。
追了有小半个时辰,追到一个小巷子时,对方失去了踪迹。
简小楼神色郁郁的回到客栈里。
客栈早已报了官,大概是瞧上了胡商随身携带的财物,县衙很快来了人,简单勘察过后便将胡商的尸体抬走了。
县衙给出结论:胡商属于意外死亡,夜里起来上茅厕,睡的迷迷糊糊不小心碰到了桌子,花瓶落地,他脚下一滑,自己摔在了瓷片上。
私底下都在传:是那被他摔死的黑猫回来索命。
简小楼肯定是不信的,她将追踪黑衣人之事上报官府,却被县老爷骂了一通,说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歹也当了三年捕快,简小楼知道这其中猫腻儿,若不结案,整个县衙这个年关算是过不好了。
随便吧,反正只是幻境而已。
简小楼经历的多了,不会特别入戏。她依然回到客栈里住宿,揣测着到底是谁杀了胡商。客栈里统共几个人,不是小伙计、女掌柜、书生,只剩下厨子了。
但厨子膀大腰圆,简小楼那日看到的黑影子虽然模糊,却不是这一款。
第五日,平静。
第六日,平静。
第七日夜里,简小楼有些熬不住了,毕竟是没有修为的血肉之躯,她疲惫至极,开始不住的打瞌睡。
窸窸窣窣细碎的声音将她惊醒。
简小楼抓紧了剑,竖起耳朵,确定楼顶上有“动静”。
莫非是之前那个黑衣人?
事有蹊跷,简小楼披上夜行衣,悄悄从后窗口飞上屋顶,举目四望,一览无余,万籁俱寂。
莫不是太过疲惫出现了幻听?
简小楼捏了捏眉心,站在高处,下意识朝着胡商先前住的天字一号房望去,惊见两扇窗诡异的晃动。
这不是灵异世界,简小楼也不是轻易就能被吓到的人。
她判断,应是有人从窗子翻进屋里去了。
胡商“意外”死亡已经三天,尸体早被拉去了义庄,那房间是空的,那黑衣人杀了人,又回去做什么?
遗落了重要物品?还是寻找什么?
简小楼稍稍思量,施展轻功落在了天字一号房门口,轻轻推门而入,迎着微弱的月色,正准备往屋里瞧,却好似惊动了什么,屏风一个晃动,有个球状物的黑影从屏风上头落在了桌子上,瞬间滚没了。
太过昏暗,简小楼根本也没看清那球状物是个什么东西,便听“啪”的一声。
原来桌上有个花瓶,被那球状物砸落在地,裂成许多块儿。
这?
简小楼微微讶然,此时才意识到哪里不太对,来不及仔细分析,又听见屏风后的卧室里有人道:“谁啊?”
这声音令她大吃一惊,竟是胡商?!
搞什么鬼?
胡商已经死了啊。
佛心狱从不会出现这种错误!
可眼下的情况是,被惊醒的胡商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从床榻上起身,绕过屏风出现在简小楼面前。
“你是谁?”月色透过门缝照射进来,胡商一眼瞧见站在门内穿着夜行衣的简小楼,他被吓了一跳,故而不曾注意脚下,踩上了碎瓷片,脚下一滑便摔倒在地。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颈部大动脉被瓷片割断,鲜血喷了出来。
这?
这这这?
简小楼傻眼了。
这是她连闯七重幻境一来,第一次傻眼。
她没有时间考虑太多,因为耳朵里接连传来几道“嘎吱”声响。
她屏住呼吸,转身透过门缝向对面望去,却看到自己前脚才刚离开的“地字一号房”,又冲出来一个“简小楼”,翻身从二楼跃上一楼,正朝着自己飞奔而来。
简小楼脸色瞬冷,心知第八重幻境的考题出现了,应与轮回有关。
适用什么佛法?
下一步该怎么办?
轮回是她的强项,可她毫无头绪。
分秒如年,寒冬腊月里,简小楼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终于是有些慌了。
第八重幻境没有重来的机会,她不能轻易尝试脑袋里那些不成熟的破解之法,真后悔为何不听镇狱灵的提议,多领悟些佛经再进来。
眼看着另一个自己提剑就要冲进来,简小楼先绕过屏风,躲进卧房里。
“嘭!”
房门被踹开。
客厅里一无所知的“简小楼”一手提着剑,一手拿着火折子,看着脖子喷血的胡商正惊讶。
卧室里躲着的简小楼眼风瞥过临街的小窗子,眼睛蓦地睁大。想起了什么,她推开窗门,从窗口跳了出去,跳到了另一栋建筑的房顶上,一路逃命。
如她所料,身后的“简小楼”听见动静,跳出窗子穷追不舍,整整追了半个时辰。
简小楼最终甩开了“简小楼”的追捕。
原来,凶案现场出现的“黑衣人”就是她自己。
气喘吁吁的蹲在破庙里,简小楼转动脑筋。
她很明白自己触发了某种力量,回到了三天前,陷入了一个轮回怪圈里,和他们用几生几世来兜的大圈子不一样,这个圈子非常小,只有短短三天。
倘若她的猜测没有错,刚才追着自己的“简小楼”追丢了人,已经返回客栈,继续住在客栈里。
三日后的晚上,“简小楼”又会被声音吸引,前往胡商的房间查探,间接害死胡商。
胡商将再死一次,“她”将被新的“简小楼”追到这间破庙里来。
就这样,胡商每隔三天死一次,将会有无数个间接害死胡商的“简小楼”,被一无所知的原始“简小楼”追到这间破庙里。
想到这里,简小楼脊背发凉,起身环顾四周:“有人吗?”
她怕自己并不是第一个,不是最最原始的那一个。
静待许久,无人回应她。
简小楼提心吊胆的又蹲下了,压住纷乱的思绪,继续思考解决之法。
一,现在折返回去客栈,告诉原始“简小楼”一切,三日后的夜里哪怕天塌了也不要出门。
怕是行不通。
这属于强制割裂因果,原始“简小楼”不出门,如何间接害死胡商?
胡商不死,现在的一切就都不存在了,成为一个悖论。
二,回去客栈以旁观者的姿态潜伏着,看清从窗户潜入胡商房间内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以及将花瓶砸下来的球状物又是什么鬼东西。
这或许是解开小轮回圈的关键。
拿定主意之后,简小楼在破庙里待了三日,即将迎来那个诡异的夜晚。
傍晚时分,她将结了冰的泥地烤融,在泥地里滚了一圈,伪装成一个脏兮兮的乞丐。
佝偻着脊背,她从人烟稀少的长街上走过,肚子饿得慌,先乞讨了些吃食,尔后躲在客栈外的一条巷子里。
简小楼选择的蹲守地,恰好能看到地字一号房的窗子。
她在监视“自己”。
一刻钟后,她看着“自己”的身影从房间里消失,她知道“自己”是去堂厅里吃晚饭了。
神经松懈的同时,她听见轻轻浅浅的猫叫声。
简小楼眨了眨眼睛,莫非那只陪伴了自己四天的小野猫就藏身在这附近么?
她记得,“自己”吃过晚饭回来以后,就再也没听见猫叫声了。
简小楼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寻着声音找了过去,用手扒开一堆腐烂的垃圾,掀开一个倒扣的竹篓,瞧见角落里有一只成年黑猫。
它趴在地上,低声呜咽着,两只前爪一直在结冰的地面拼命的挠,指甲断裂,连血液都已经凝固了。
在它爪下,有一只死去多时的小黑猫,身体干瘪,右眼眶子只剩下一个洞,半边身体混着血液被冻进了土里。
简小楼明白了,这只死去的小黑猫,正是胡商先前摔死的那只。
一直呜咽的大黑猫是只母猫,应是它的母亲,嗅着气味追到这里来,却只找到孩子残破的尸体。
它大概是想将小黑猫叼走,尸体却被冻住,它唯有不断以爪子挠着周围的冰块。
简小楼心头一酸,不管周围的秽物,伸出拳头朝着小猫尸体旁砸了下去。
咔,冰块碎裂。
她将小猫从冰渣子里捞出来。
那母猫抬头看着她,目光带着警惕,但它已是极为虚弱,没有力气反抗。
简小楼索性将母猫也抱起来,快步走出了小城。
她在城外荒坡上找了地方,以短剑挖了个土坑,将小黑猫的尸体完整的埋了进去。然后,她掏出乞讨来的半个烧饼放在母猫面前,又揉揉它柔软的脑袋。
简小楼重新回到巷子里监视“自己”。
从亥时到子时,她一直盯着“自己”的窗口。
忽然,她听见一声猫叫。
简小楼一愣,站起身来,看到一个黑影子跳上了房顶,进入客栈去了。不一会儿,房间里正打盹的“简小楼”被惊醒,穿上夜行衣,跳出窗户翻身上了房顶。
简小楼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被猫给吵醒的,进入富商房间打碎花瓶的球状黑影也是猫。
接下来,房间里会出现第三个“简小楼”,因为花瓶落地惊醒,去抓第二个穿夜行衣的“简小楼”,陷入一个新的轮回里。
简小楼猜测,这间客栈有古怪,一到子时三刻,三天前和三天后的世界会重合在一起。
第八重幻镜的脑洞有点大,再玩恐怖游轮么?
然而简小楼很快被打了脸,富商摔倒惨叫之后,地字一号房里并没有出现第三个自己。
不仅如此,客栈里安静的仿若无人。
什么意思?
历史更改了?
简小楼忍不住了,她跃上房顶,向客栈里望去。
只见院子里站着掌柜的、小二、秀才,他们都像雕塑一动不动。
追着黑猫进入富商房间里的“简小楼”也一样。
稍后,这些人肌肉快速萎缩,呈现白骨化,俨然变成一副副枯骨架。
简小楼怔愣数息,抽了口凉气。
她犯了一个主观上的错误,因为对轮回圈的了解,她第一反应认为与轮回有关。
并不是什么轮回怪圈,这是一个幻术法阵。
现在,幻术法阵的主人中止了法术。
“客栈不是真的,不,这根本不是青龙县。”简小楼的目光落在虚空中,沉沉说道,“这是一个用法术支撑的幻术阵,除了我之外,全是鬼物。”
“我的法阵已经存在三百年了,是你误入了我的领地。”黑暗中,那只黑猫慢慢走了出来,静静看着简小楼,口吐人言,“你不是第一个误入之人,却是第一个通过我的考验、我愿意放过之人。”
简小楼拧起眉:“考验?因为我埋葬了那只小猫?”
“那是我的孩子。我修炼之时,它偷偷跑出了山,被人抓了去。”猫妖痛苦的仰起头,“它被那胡商活活摔死的,我拘走了胡商的魂魄,将他困在这个阵法里,一遍一遍,不断重复着死亡。”
简小楼沉默了片刻,目光逐渐犀利,“你复仇胡商我可以理解,那其他人呢,他们何辜?”
陷入重复的不只胡商,整座小城内所有居民全是不得安息的魂魄。
这只猫妖,屠了整座城!
“他们都该死。”猫妖声音冷厉,“我可怜的孩子被丢出客栈时,一息尚存,他们来来往往,冷眼旁观,任由它在痛苦中死去,他们都是凶手,所有人都该死!”
此一刻,简小楼对它的同情已经荡然无存:“你杀孽深重,还望回头是岸。”
“杀孽?呵。”猫妖冷笑一声,不以为意,“年轻人,我瞧得出你非寻常之辈,但这并不是重点。这些年来误入我阵中者,你是唯一一个将我孩儿埋葬之人,你有一颗善心,我也不是是非不分,你走吧。”
“满城冤魂,我不可能置之不理。”
“那你想要怎样?杀我?我乃修了六百年的妖,你区区凡人,如何杀我?哈哈,还是为这些漠视生命的恶人们杀我?”
漠视生命算是‘恶’么?
简小楼视线下垂,睫毛微微颤了颤。
这才是第八重幻境真正给出的考题吧?
简小楼没有思索太久,从袖笼里取出十几张银票来。
她一直觉得第八重幻境没有神仙妖怪,如今猫妖现身,推翻了她这十九年的认知。
咬破了手指,以血在银票上写写画画。
虽无法力,她会画镇妖古符。
“小妖,我不知漠视生命算不算‘恶’,站在因果的角度来说,他们冷眼旁观,并没有与你结下任何因果。既无因,不会得到善果,也不该得到恶果。在毫无干系的情况下,你屠杀他们,是‘恶’无疑。”
简小楼将画完的符箓抛洒出去,席地而坐,闭上眼睛开始默念超度经文。
镇妖符不是用来对付猫妖的,没有法力支持,这些符杀不了一只六百年的猫妖。
她要尝试超度幻术大阵内被拘禁三百年的鬼魂。
“你在做什么?!”
猫妖起初并不在意她的举动,可慢慢的,她周身仿若渡了一层金,金光从微弱到耀眼,导致它的幻阵出现剧烈动荡。
它向简小楼扑了过去,散落于地的镇妖符大放光芒!
猫妖被符光灼伤,发出一声戾叫。
简小楼则被妖气冲撞,咽下喉头的血腥味,她不动若山,继续念诵超度经文。
这些镇妖符抵挡不了太久,她会死在猫妖爪下,一定要抓紧时间将这些冤魂超度。
不是她觉悟高,搁在现实里,实力悬殊打不过猫妖的情况下,她一定会先撤,然后回家搬救兵方为明智之举。
但这里是佛心狱。
先前剧情的进展九曲十八弯,令她摸不着头脑,如今谜底揭开,试炼重新回归佛法,又和前七重幻境变得差不多了。
她依然只需将自己代入一位得道高僧行事。
镇狱灵一再提醒,第八重试炼无法重新来过,若是死在幻境中,现实里也会死去。
简小楼认为,这一重幻境就是要她死。
她修的是地藏经,而地藏王菩萨不正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她的选择极为冒险,但她坚信是正确的。
“嘭!”
当她超度了冤魂,猫妖也攻破了镇妖符,她被猫妖一掌拍在灵台上!
简小楼死了。
意识在佛心殿里苏醒。
就像游戏角色死了之后,回到复活点。
——“恭喜主人,您竟然闯过了第八重!”
镇狱灵的声音洋溢着兴奋,也透出不可思议。
简小楼长喘一口气,轻轻抚着胸脯笑着道:“确实曲折,我若是没将那小猫埋起来,猫妖不会主动解除幻阵,我怕是还在绞尽脑汁的盘算着怎样破除轮回怪圈呢,比如杀了‘自己’什么的。”
这佛心狱实在厉害,瞅准了轮回理论是她的强项,故意迷惑她。
——“主人您还要继续吗?”
“不了。”简小楼心有余悸,“我先出去歇一歇。”
——“好的。”
佛心狱关闭以后,简小楼回到了现实世界。
现实中的她,身在飞舟舱内自己古朴雅致的大床上盘腿打坐。
失去意识许久,肉身较为僵硬,她先扭了扭脖子。
“闯过第几重了?”
隔着纱幔,夜游的声音飘了进来。
因为纱幔阻隔神识,简小楼没注意他也在屋里:“第八重。”
“已经八重了?”纱幔被撩开,夜游垂头看她,“如何,难不难?”
“还行吧。”简小楼笑着道,“我本想一鼓作气全部通关,可惜第八重幻境太伤脑筋,往后两重必定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得多看点儿佛经再去。”
“欲速而不达,也别太心急了。”夜游说着话坐到床边,手臂自然而言环住她的腰。
简小楼没有顺势靠在他身上,反而朝着反方向挪了挪。
不给夜游可乘之机。
她从轮回手里被救出来五十年了,最初时虚弱的风一吹就倒,先在赤霄养了十年,尔后来到世界缝隙又养了二十几年,总算彻底恢复。
这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啊,夜游一门心思的想再要一个孩子,没完没了的与她商量。
说是没能照顾着弯弯长大,太过遗憾,想要弥补这个遗憾。
简小楼起初是同意的。
她知道夜游并非一时兴起,真心想再要一个孩子,毕竟是孤单了几辈子的人,再要一个恐怕还不够。
相较之下,简小楼并没有太强烈的意愿,多一个孩子多操一份心,她是个懒得操心的人。
不过夜游喜欢,再养一个也无妨,又不是养不起。
可是,当此事提上日程以后,简小楼心中越来越不安,经过一番慎重考虑,又被她彻底否决了。
前半辈子身为“母亲”,她失败的一塌糊涂。
刚怀上弯弯不久,她就与素和被时光换了魂,换回来之后,弯弯又被剖出,扔进蓝星海心里。
好不容易救出来,只在幼年照顾了弯弯一阵子,她被迫离开了四宿。
再见时,当年的奶娃娃早已拥有着数千年的阅历,成长的沉稳坚毅,坚不可摧。
她爱弯弯,弯弯也爱她,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她母女二人之间并不亲昵。
至少在她心里,父亲和二娘,都比她这个亲娘要亲的多。
这般经历,使得简小楼潜意识里充满的不自信,不确定现在的她,究竟能不能胜任母亲这个角色。
夜游的手臂尴尬的收了回来,有些哭笑不得:“你有必要防采花贼似的防着我?”
简小楼没有说话。
“欲速则不达,此话或许该对我自己说。”夜游拉过她的手,“我一直认为,或许只有再养一个孩子,你才能克服这个障碍,而不是逃避。可我过于心急了,不该步步紧逼,反而带给你更重的压力,让你宁愿待在佛心狱里不出来。”
“所以你同意再等等?”简小楼诧异的看着他。
“恩。”夜游在她额头吻了下,“往后再说吧。”
简小楼将信将疑:“真的?你有那么好说话?该不会是诓我放松警惕,暗中搞些小阴谋,到时候怀上了不得不生吧?”
夜游一阵无语。
无论如何,离开佛心狱之后,简小楼终于不用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睡了好几日,她养足了精气神,便开始翻阅堆成山的佛家典籍。
飞舟在世界缝隙里飞行,从一个世界到达另一个世界起码几个月,她有的是闲时间。
夜游说到做到,闭口不提孩子的事情,但简小楼知道他贼心不死,夜初心开始每日来她房里,与她喝茶聊天,陪伴着她闲话家常。
不用说,肯定是夜游交代的,想让她和女儿多多亲近,消除心底那份儿顾虑。
夜初心早就讲完了她的故事,开始轮到简小楼讲诉自己的经历。
说书一样,简小楼说到了当年在法宝世界与戚弃在幻灵天书那一场文斗。
“当时我熬到了时间,从幻境里出去,书灵说我输了的时候,我直接懵了。戚弃骗我销毁玉简,也就是约战书,我差点儿就烧了。”
夜初心听的饶有兴味:“娘是如何发现戚姑姑耍诈的呢?”
“因为真正的书灵左手拿书,且自称‘老夫’。面前的假书灵右手拿书,一句一个‘我’……”
说起那场比试,简小楼能自傲一辈子。
她与戚弃的文斗,是在对方为自己设置的幻境里待上一百年,谁先死谁输。
同时双方必须在给对方的幻境里留下破绽,先发现破绽者胜出。
当年简小楼苦苦熬了一百年出去,却被告知戚弃寻到破绽提前出来了。她以为自己输了,却原来自己依然在幻境里,险些被她骗着撕掉约战书。
万幸被她识破,不然就把素和彻底输给了戚弃。
等等。
简小楼回忆着往事,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一个极可怕的念头。
她怔怔坐着,半响不动。
尔后瞳孔越缩越紧,猛地起身,手里的茶杯“啪嗒”落在地上。
夜初心吓了一跳:“怎么了,娘?”
“弯弯,我问你一件事情。”简小楼回过神来,重新坐下,“你如今每日来陪我聊天,是不是你爹吩咐的?”
“怎么会呢。”
“那你为何突然整日里粘着我?”
“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夜初心满脸莫名,“莫非娘不喜欢女儿黏着?”
“我喜欢,我当然喜欢。”简小楼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我心里以为的母女,就该是这般没有任何隔阂的模样。”
可现实里并不是啊。
弯弯看向她的目光,从来不见依恋,只有为人子女对母亲应有的尊重。
简小楼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娘累了,你先回去吧。”
夜初心乖巧的点点头:“恩。”
简小楼看着她走出舱门,苦笑一声,无尽落寞。
“第八重幻境,果然厉害啊。”
和之前和戚弃的文斗一样,她被摆了一道,以为自己回归了现实,其实并没有。
但与戚弃那次还是不同的。
这不是佛心狱设置的幻境,这是她自己的梦境。
如果她没有猜错,她现在从梦中醒来的话,应该是身在幻境中的龙门客栈。
胡商死后的第三天,她睡着了,进入梦境之中。
子时被“动静”惊醒、追去胡商房间、间接害死胡商、被“自己”追逐、葬小猫的尸体、猫妖的幻术大阵……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在做梦。
她潜意识里夜游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梦境里的夜游放弃了。
她潜意识里希望与弯弯多些亲昵,弯弯开始每日来与她谈天说地。
这些都是证据。
而最直接的证据,是第八重幻境的世界观。
幻境给她一个捕快的身份,绝不是随意安排的。
她经办过不少杀人重案,总是牵扯上怪力乱神,但结果无一例外,皆是凶手刻意用来混淆视听的。
所以她才得出第八重幻境是个“无神论”世界的结论。
既然如此,绝不会有猫妖存在。
简小楼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走到床边,重新躺下。
放出神识,看到甲板上弯弯正和夜游聊天。弯弯皱着眉头说起自己的反常,夜游露出担忧的神色。
他们并不是虚假的,他们活在自己潜意识编制的梦境世界里。
可惜的是,她却不属于这个最顺遂她心意的梦境世界。
她闭上眼睛。
“简小楼,该醒来了!”
龙门客栈地字一号房里,简小楼猛地睁开眼睛。
“客官?”
门外传来客栈小伙计的声音。
简小楼起床开门:“什么事?”
小伙计点头哈腰地道:“您的家人前来接您了,在河岸那里。”
简小楼一愣:“我的家人?”
她没继续询问此事,目光看向对面的天字一号房,“你先告诉我,胡商死了几天了?”
小伙计表情诧异:“没几天啊。”
简小楼点点头,果然是一场梦。
“对了。”小伙计又道,“客官您怕是还不知道,衙门那边传来消息,害死胡爷的凶手投案自首了。”
“恩?”
“原来凶手是个走镖的人,胡爷那日在外买猫时,财露了白,恰让那人瞧见,起了贪心。凶手轻功不错,半夜里潜入胡爷房间里偷窃,被胡爷发现了响动。凶手逃走时打翻了花瓶,胡爷不留意摔倒在地,割了脖子。那凶手逃了几日,终究良心不安,回来投案了。”
“原来如此。”
“嘿,小的先前怎么说来着,肯定和那被摔死的猫有些关系……”
简小楼没有收拾包裹,去堂厅结了账离开了客栈。
她没直奔河边,先绕到客栈后巷。
她找到一堆垃圾,和梦中的并不一样,散发着更为浓烈的恶臭。
她走过去,撸起袖子,将堆成山的垃圾一把把抓去一边。
在最下层的角落里,她瞧见一只小猫的尸体,右眼框子只剩下一个洞,半边身子冻进土里。
而小猫的旁边,蜷缩着一只死去已久的母猫。
那母猫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只是指甲断裂,血水结冰,不知是冻死的,还是流血流死的。
简小楼听了四天的猫叫声,果然它发出的呜咽。
可惜它苦苦熬了四天,始终没有等到一个好心人伸手帮它一把,等待它的,只剩下死亡。
简小楼心道,自己若是早一些出来看一看,根本不必在幻境里大费周章。
说什么都太迟了,她像梦中一样,手握成拳砸下去,将小猫捞起来,连带着那只母猫。
她将它们带出了城,合葬在荒山上,并念了两遍超度经文。
念完以后,她沿着官道走去河边。
有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摆渡人,正撑着一条竹竿站在竹筏上:“你可要渡河?”
这就是小伙计口中她的亲人吧?
简小楼迈步上前,施展轻功跃上竹筏。
竹筏轻轻晃了晃,她盘膝坐下。
“去哪里?”
“对岸。”
竹筏便向对岸的江城县飘去,将青龙县留在了背后。
简小楼将剑横放在双膝上,慢慢道:“我认为,第八重幻境可以结束了,您觉得呢?”
摆渡人淡淡道:“我尚有几个疑问。”
简小楼抬头看他,斗笠下的那张脸模糊不清:“您请问。”
摆渡人道:“你确信猫妖屠城,只是你在客栈里的一场梦么?
简小楼点头:“确定,您这重幻境里没有怪力乱神。”
摆渡人道:“那你如何解释,出现在你梦里的黑猫母子,幻境里也存在?”
简小楼淡淡道:“那是母猫托梦给我,希望我为它的孩子收尸。至于屠城,那应是它的意识。它想像猫妖一样,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可作为人族食物链下的生物,它无能为力。”
摆渡人继续道:“死去的母猫托梦给你,这还不是怪力乱神?
“不。”简小楼摇头,“这不是怪力乱神,这是母爱。”
“母爱?”
简小楼闭上了眼睛:“这种爱很奇特,无因果,无缘由,无解,超越这世间一切力量……”
摆渡人道:“你在这一重幻境里领悟到的,只有这些么?”
简小楼道:“当然不是,我还领悟到了何为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当然,这是道家的学说。站在佛学的角度上,这大概就是人生如梦幻泡影……”
摆渡人道:“既知是些梦幻泡影,你为何如此执着真假世界?”
简小楼道:“因为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木一浮生,再微小的一粒沙,再梦幻的一个泡影,都拥有着属于自己的一个完整世界。云在天空,水在江海,我并非执着于真假,只不过是想要回到属于我的那个世界里去罢了。”
摆渡人没有再问。
许久。
“施主,彼岸到了。”
简小楼睁开眼睛时,竹筏上之剩下她自己,摆渡人消失无踪。
她从竹筏飞上岸,脚尖落地时,周遭场景斗转星移。
幻境破除了。
她回到婆娑殿外。
——“主人,您还要继续开启第九重么?”
“不了,我现在还没有能力开启第九重。”
——“那我送您回去。”
“恩。”
佛心狱关闭,简小楼又一次从舱里自己的大床上醒来,回归现实。
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
刚能喘气儿,立刻撩开纱幔探出头。
夜游正坐在案台后看书,眼睛半眯着,似是困了。
“夜游!”她鼓着劲儿大喊一声。
夜游冷不丁受了惊,抖了个激灵,手里的书册落到桌上。
桌上放着杯清茶,被砸翻了去,茶水溅了他一身。
简小楼嘻嘻笑道:“老了呀,你瞧你,一本书都拿不稳。”
“出来了?”夜游掐了个清洁咒,走到床边去,不理会她的嘲笑。
简小楼牵起他的手,示意他坐下,迫不及待地道:“关于你想再生一个孩子的事情,我同意了。”
夜游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试探道:“为何突然改主意了?”不等简小楼开口,又道,“是不是在佛心狱里遇到了什么事情?”
“恩。”简小楼叹气,“有所感悟。”
夜游的脸色突然黑了下来:“莫不是你在佛心狱的幻境里和谁生孩子了?”
对于她要去闯佛心狱,夜游一直是很反感的,指不定遇到什么情关,给她安排几个情人。
即使只是幻境,他心里依然怄的慌。
简小楼拉下脸:“不关心我学习到了什么,先忙着打翻醋坛子?”
夜游的脸拉的更长,问:“你学习到了什么?”接着又问,“可以了吧?快说,你是不是在佛心狱里和谁生孩子了?”
“你……”
气的直瞪眼,可不过一息功夫,她又“噗嗤”笑出声。
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不过起码可以证明,这个夜游如假包换。
“我闯过了第八重幻境……”
她将下巴搁在夜游肩膀上,讲诉她在幻境里经历的一切。
夜游的脸色逐渐和缓,听的啧啧称奇。
简小楼讲完之后,道:“我忽然觉得,忧心自己是否可以为人母并无必要,母爱是一种天性,我与弯弯不够亲昵,不是我不配做母亲,而是命运造成的。”
“你能想明白就好。”夜游捏了捏她的脸,笑道,“看来,我们与二女儿之间亲缘到时候了……”
简小楼好笑道:“孩子还没个影子,你为何认定一定又是个女儿?”
夜游笑弯了唇:“莫非你喜欢儿子?儿子没有女儿贴心可爱……”又补充一句,“不过若是个儿子,我也一样欢喜。”
简小楼端正了坐姿,清清嗓子道:“再要一个孩子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夜游嘴角笑意愈浓:“莫说一个,十个,一百个我都应你。”
简小楼道:“等怀上以后,我们回去一趟西宿海。”
夜游面露不解:“去西宿海做什么?”
简小楼坏笑道:“当然是去烟波海底找黎昀,他懂得换魂术,请他将你我灵魂互换,你来孕育你心爱的二女儿,我负责照顾你。”
夜游微微一愣,嘴角无意识的抽了抽。
简小楼得意的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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